今夜天上無月，人間信佛之人在門外點起了油燈，一盞連一盞，照亮了前路，一直蔓延到水邊。

映雪寺里，法會到了尾聲，曹敏修終于按捺不住，不顧易總旗的勸說，單刀“鏘然”出鞘，放聲大喊：“白澤衛辦案，全都不許！”

嗡嗡作響的誦經聲戛然而止，僧人與信徒驚疑不定。

曹敏修命人守住出口，提著刀大步走上前，一把揪過知客僧的襟，怒喝：“你把鄭施主帶到哪里去了？”

“鄭，鄭……”知客僧面狂變，冷汗涔涔而落。他陡然意識到，自個兒似乎引狼室了。

那個子，可能并不是遵循先祖指引而來。

氣氛逐漸凝滯，忽然有個信徒大著膽子開口：“今天是地藏王菩薩的誕辰啊！你們白澤衛不怕報應麼？”

“對啊，哪有法會上逮人的！”

“映雪寺都過一次連累了，還想怎樣？”

原本百姓是畏懼白澤衛的，可有人當了出頭鳥，其余膽子大的也跟著竄了起來。

曹敏修冷笑了下，手中刀轉了下，指著他們幾個威脅：“說，繼續說，想進白澤衛大牢，就繼續說！還地藏王，你問問地藏王承認你們長興教麼？”

“長興教”的名字一出，易總旗心說糟了。

猶如滴水油鍋，原本就人心浮的現場登時炸了開來。

被親友忽悠著來的香客紛紛變，而供奉邪教多年的信徒則出了惶然難堪的神。

知客僧一看事不妙，使勁掙開鉗制，轉頭就往禪房方向跑，其余僧人回過神來，迅速包圍住了幾名白澤衛。

易總旗搶步上前，試圖揪住知客僧，然而就在此時，原本平靜無比的京師忽地刮起了邪風，那風又急又猛，“呼啦”一下橫掃映雪寺，無數帷幔和旗子漫天狂舞，混著滿地滾的油燈，一起唱了出風助火勢。

火，一下子著了起來。

燃燒的帷幔裹住了知客僧，里頭的人慘嚎著摔在地上，垂死掙扎地滾來滾去，試圖撲滅上的火。然而遍地燈油，起火，他上的火非但沒撲滅，反而越燒越旺，直至整個人變得焦黑。

人群里不知誰先發出了驚恐的尖，接著眾人爭先恐后涌向了后門。

可是遽然而起的大火攔截住了他們。

沖天火在短短幾息的時間里，映亮了夜空，并有越燃越烈的趨勢。

曹敏修顧不得追查邪教，大吼：“愣著作甚，開前門啊！”

僧人似乎才反應過來，可是他們猶豫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不該聽朝廷鷹犬的。

隔了一會兒，才有僧人怯生生地指向奄奄一息的知客僧：“鑰匙，怕是燒化了。”

“你大爺的！”

易總旗罵了句話，一馬當先，拔刀狠狠劈在門栓上，手臂的木質門栓應聲而斷。而后他猛然拉開大門，大喊：“快走！”

死里逃生的邪教信徒和普通佛教香客顧不得訌，驚喜地尖著，一腦向大門，得還沒來得及撤的易總旗蹌踉了下，隨著人流撲出了門外。

白玉京的馬車風馳電掣而來，他不知陸九萬去了哪里，他只知道在火里。

馬車滾過黃土路面，沙塵四起，讓人看不清道路況。

他頭一次覺得京師真大，路怎麼就那麼長！

禪房，陸九萬被煙熏醒了。

用帕子捂住口鼻，跌跌撞撞撲出門去，茫然喚道：“生輝法師？生輝法師！”

整個佛寺被火籠罩，四下里濃煙滾滾，讓人難辨方向。

陸九萬知道該撤了，可不甘心。估了下火，執拗地撞開一間間廂房，直到聽到了微弱而凄厲的聲。

火沖天，陸九萬踹開了門，本該空著的房間里，被捆一團的生輝，里塞了布，像只蠶蛹來回蠕，妄圖逃離火海。

陸九萬來不及解開繩索，氣沉丹田，雙手發力，直接將他扛在了肩上，大步向外沖去。

火實在太大了，狂風席掠京師，將火星吹得四散開來，落在屋檐柴禾上，縱容著烈火肆。

就在陸九萬快到門口的時候，這間房的梁柱終于支撐不住，裹挾著火焰轟然砸落！

屋偏逢連夜雨，生輝的緇起了火，他驚著掙扎開來。

陸九萬的步伐一下子了。

著火的梁柱兜頭砸來，火映的瞳孔，越來越近，已經到了灼燙氣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長木棒橫掃了過來，以四兩撥千斤的架勢，搶在火焰臨前開了梁柱。

是謝揚。

青年來不及細說，一把搶過生輝，夾在腋下就往外沖。

陸九萬顧不得驚訝，隨其后，飛撲出了房間。

幾乎是他們堪堪踩在庭院地面上，后的房間再也堅持不住，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磚瓦木柱齊齊墜落，這似乎打開了什麼開關，火燃里，片的房屋次第坍塌，火勢迅速包圍了整個院落。

陸九萬抓住生輝，雙臂掄起，直接將他掄向了院墻。

生輝暈頭暈腦，瞬間騰飛，火焰在下張牙舞爪，夜空在頭頂依然蒼涼，他嗷嗷慘著，飛出了墻頭，重重砸在了地上，繼而順著力道滾向附近的水渠。

陸九萬發力助跑，而后木棒撐地，整個人呼地飛上墻頭，穩穩站住，甩手將木棒擲向了謝揚。

不料又是一陣風來，火焰隨之高漲，竟然帶偏了木棒。

陸九萬心中一，卻見謝揚助跑后一腳踏上井沿，借著一踏之力，直接撲向了院墻。

可是到底差了一點力道。

距離墻頭還有一段距離時，謝揚開始下墜，而下方是烈火。

他眼里出了憾之，心說大約要代在這里了，好在國公夫人平安了。

可是，一只手拉住了他。

陸九萬提著謝揚，趕在烈火襲前躍下了墻頭。

整條街道已經沒法看了，無數人瘋狂往外跑，火映照了附近的街道，映出倉皇奔逃的人影。

“走！”謝揚催促。

“你先走！”陸九萬推他一把，轉往寺門口跑去，不停追問路人，“都出來了麼？寺里還有沒有人？”

路人或忙著逃命沒人理，或倉促搖頭，沒人能告訴確切答案。

怔怔站在火沖天的寺門口，良久，悄然落下了兩行清淚。

這人怎麼這樣，說走就走，連句代都沒有！

從前如此，現在又如此。

難道曾經朝夕相的分都是假的麼，都不值得對方給句解釋麼？

陸九萬膛劇烈起伏，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來回沖撞，沖得眼眶微微酸。

想，騙子，如果您還活著，那您可真是個技藝高超的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