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的馬車距離映雪寺還有一段路的時候，就被人流沖得沒法走了。不是映雪寺的信徒，附近到波及的居民也在逃命。

他棄了馬車，逆著人流，里喊著陸九萬的名字，艱難往映雪寺方向趕去。

距離映雪寺幾十步遠的時候，他依然沒有找到心上人。

幾名白澤衛正在疏散人群，他們說陸九萬可能困在了里頭。

“云青——云青……”他聲音帶了哭腔，不顧阻攔，慌地往里沖。

人流從他側掠過，他像是一只逆水前沖的小舟，弱得扛不住浪頭，可他依然在往前走。

淚水糊住了眼睛，他看不清前路，只知道媳婦兒還在里頭。

直到一道人影站在了他面前。

他啜泣著，緩緩抬頭，人流從兩側穿行而過，子逆立在前方，抬手拭去了他臉上的淚，輕聲問：“怎麼哭了？”

白玉京愣了下，俄而“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年輕的護國公跌跌撞撞撲過去，雙臂摟住了千戶的脖子，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將曾經的面拋得一干二凈：“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個擁抱火熱而激烈，勒得陸九萬險些不過氣來。

生疏地抬起手，拍了拍男子的后背，方才空空的腔瞬間填滿，模模糊糊地想，啊，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一言不發離去。

怪不得書里的登徒子都喜歡趁虛而，人在脆弱的時候，有段支撐，的確更容易攢出氣力往前走。

陸九萬垂目著他的蓬蓬的發頂，覺自己像是獨自穿越荒漠的旅人，驟然抵達了泉水沛的綠洲。

白玉京摟住，克制不住抖：“我，我害怕極了，我以為，我以為……”

“沒事了，已經過去了。”陸九萬笑了下，語氣里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出溫，“我好生生的。”

白玉京似乎想到了什麼，慌慌張張離懷抱，胡檢查著，眼里全是茫然無措：“傷了麼？哪里傷了？臉呢，臉上這片怎麼回事？”

陸九萬手了臉頰，有一小片皮黏糊糊的，好像出了。疼得咧咧，不在意地道：“嗨，火星崩了下，不要。”

“會不會留疤？會不會毀容？”白玉京鍥而不舍追問，“你那里還有祛疤的藥麼？”

陸九萬瞇了瞇眼睛，有點不高興：“你很在意？”

陸千戶這人雙重標準得很，我可以看臉下菜，但你敢嫌棄我不好看，絕對揍得你親娘都認不出。

偏白玉京沒意識到危險，還在繼續碎碎念：“是不是會影響你升？不要，我一定能找到唐惜福的罪證，讓他永遠屈居你之下！”

陸九萬出了一言難盡的神，雖然不懂這腦子有病的家伙到底在說什麼，但是莫名覺得好笑又欣是怎麼回事？

順便，千戶默默為莫名中箭的唐惜福掬一捧同淚。

兩人在路邊黏糊的太久，直到人群散盡，下屬們過來催才回歸神來。

謝揚提溜著五花大綁、奄奄一息的生輝，默不作聲站在路邊，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這刺鼻的狗糧的味兒，實在太沖了！

紅鋪的火夫推著救火的工來了，三五群帶著水桶、藤斗、麻搭、竹梯、斧和鋸往火里沖。不過白澤衛疏散人群疏散得及時，并沒有釀大禍，給了他們從容配合的時間。

“我瞧著除了紅鋪的人，還有五城兵馬司的？怎麼來得那麼快？”陸九萬轉頭問下屬，“你們通知的？”

“我通知的。”白玉京著鼻涕，聲音有點悶，“我不知道哪邊起火，就讓人都通知了。”

“外城的五城兵馬司全接到示警了？”陸九萬心說這寧可弄錯，不能放過的神好，就是有點費人。

火自有專業人士理，陸九萬過去代了幾句，看看火勢已經控制住了，便帶著人回了署。

白玉京了半夜驚嚇，走一步跟一步，非得親眼看著陸九萬做事才安心。

陸九萬沒法子，只得將他帶到自己值房，打水洗臉后，發現這兄弟竟然還在撲簌簌落淚，不由又又想笑：“公爺，你幾歲了？至于麼！”

“至于！”白玉京狠狠擤了把鼻涕，怒道，“我只要一想到你，你會因公差毀容，還斷送前程，就覺得后怕、憋屈、難！”

白玉京原本以為倘若兩人有緣無分，他可以從容面地退出，然而今夜這生死一瞬，卻讓他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從未那般害怕過，哪怕是知道陸九萬會活下來，他依然怕得腦子發蒙。

他想，他大概是陷進去了。

等兩人真要分開的時候，難看就難看吧，撒潑打滾又如何？左右他在面前里子面子早都沒了。

陸九萬遞帕子的手一頓：“方才我就想問，你怎麼知道起火的？”

“狗剩說的。”白玉京一把奪過帕子，一邊臉上的淚，一邊泣，“不就是個嫌犯，燒死了還有其他途徑破案，你又何必那麼拼？萬一出事怎麼辦？我知道你不想靠男人，可你也得想想家里的老父親，你……”

陸九萬讓他叨啵得頭都大了，宛如看見了另一個太子師兄，忍無可忍，甚至顧不得打聽兒子代了什麼，猛然喝道：“閉！不許哭了！”

哭聲微微頓住，白玉京難以置信地抬頭瞪：“你還兇我？你有理了是不？你怎麼那麼殘忍無不講道理？”

無端頂上“殘忍無不講道理”大鍋的陸千戶沉默了，半晌，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公爺，您慢慢哭，我先去審案。”

說著，陸九萬整整袍，走了出去。

白玉京愕然坐在原，頗覺匪夷所思地向門口，隔了幾息，他才驀地發出一聲大吼：“陸云青，我在給你講道理，你像話麼？！”

不像話，委實不像話。

陸九萬瞧著五城兵馬司送來的映雪寺查抄清單，心說太不像話了，一個小小的寺廟，倉庫里居然藏了那麼多金銀細，這幫人攫取民脂民膏還真是貪得無厭。

撥了撥搶救出來的珠寶，手指微頓，突然從里拎出一柄異常致的描金小扇。

不期然想起了唐惜福對王文和的調查：

“嫌疑最大的是德衡當鋪和田記玉行。當鋪的老朝奉吧，平常摳搜得要死，名家字畫都能找出破損痕跡，對半價。但是王文和一把描金小扇，老朝奉開的價都能買六七把了，問就是打眼了。”

喚來曹敏修，拎著描金小扇吩咐：“你去趟司禮監，問問王棠……不，你直接把王棠過來認認，看看里頭有王文和的東西不。”

“您是懷疑……”曹敏修恍然大悟，“屬下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