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上工不足半個時辰，又被下屬急回了值房。

匆匆趕來，搭眼瞧見白玉京狼狽姿態，不由急了：“怎麼弄的？”

千戶手鉗制住某人快垂到口的腦袋，著他左臉上的青腫，又好氣又好笑。

好嘛，昨夜才讓火星燎傷了右臉，白玉京今兒個左臉就傷了。小還對稱。

陸九萬觀察了下傷痕，皺眉：“你這個傷，分明是……誰打的？”

白玉京坐在方凳上，恨不得鉆地里去，他不自在地別開臉，遮掩道：“沒，沒什麼，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陸九萬不樂意了，揪著他的袍挑眉，“你別忘了我是干什麼的，這一的狼狽，你跟我說是誤會？”

平常磕破皮都得趁機要安的白公爺這會兒倒是堅強了，死活不肯開口。

陸九萬無奈，正打算照顧他的面子，掀過這頁，就聽門外響起一把涼涼的聲：“他自然是不好意思。陸千戶，您問問他為何挨打。”

陸九萬回過頭去，著抱臂倚門的紅子，心中有不妙的覺。

這子還真認識，要說京里紈绔子弟最怕的子，薛諒可是數得著的。

陸九萬揍人尚算有理有據，而且鬧到衙門，紈绔子弟沒準兒還要再挨家法，所以他們一般就咬牙認了，對執法嚴明的陸千戶客客氣氣，能躲則躲。

而薛諒不同，這姑娘是打你就打你，還要挑日子找理由麼？看你不爽本姑娘就打了，你不服氣，有本事揍回來呀！

陸九萬僵著脖子地向勾頭腦的白玉京，難以置信地問：“你怎麼惹人家了？”

白玉京得更厲害了，十分想原地變一只球。

“欠唄！”薛諒冷笑了聲，“陸千戶，您也是個子，要是有人指著您鼻子罵您不賢惠，要您包容一個尋花問柳的浪子未婚夫，您作何想法？”

陸九萬能有什麼想法，陸九萬現在想揍人。

好在薛諒沒深究，大模大樣給白玉京后院放了把火，便甩手走人了。

送走苦主，陸九萬拖過躺椅，心累地在某人對面坐下來，嘆氣：“你找什麼事兒呀？”

白玉京想了想，只他一人糾結來糾結去，實在憋悶。他夠了這種日日黯然神傷的覺，他決定坦白。白公爺先拋出罪行最輕的問題：“我那番話，不是出自本心，你信不？”

“我信。”陸九萬點點頭。

白玉京雖說日常說話一針見，有點毒，但在男問題上，有著十分清醒的認知。他從不認為子是男子的附屬，更不能容忍彼此對不忠。

“所以你在打什麼鬼主意？”陸九萬自問了解他，更想問清楚他的目的，“現下案子還沒結，不宜節外生枝，你就不能忍忍？”

“不能忍，萬一他看上我了呢？”白玉京以認真的口吻，說著極度自的話，“畢竟我才貌雙絕，家世顯赫，若再加上尊重子，委實可堪良配。”

陸九萬讓他自吹自擂得差點吐了。

“好吧！我說實話，從頭說。”白玉京調節完氣氛，拿出英勇赴死的架勢，將折磨他許久的事拋了出來，“狗剩說他娘是薛諒。”

這下換陸九萬出了遭雷劈的神。

突然覺得老天在玩自己。先是給自己安排了一堆不合適的前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勉強合適的，老天又跳出來告訴自己，這個男人將來會是其他人的。

陸九萬又氣又急，怒問：“他原話怎麼說的？你們爺倆怎麼想起說這個了？”

白玉京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咳，當時我還在追你嘛，你剛拒了我。我一時沒忍住，就問了下兒子，想看看咱倆有沒有緣分，什麼時候能定。然后咱倆定那天，我回家后，就看到了兒子托的夢。他說他母親出江侯府，姓薛。那算算年齡份合適的，不就是薛諒嘛！”

他邊說邊仔細觀察著陸九萬的神，唯恐一怒之下直接把自己丟出去。

陸九萬神恍惚，言又止。有許多話想問，卻不知從哪里問起，最終能問出口的是：“那，咱倆為何分開？”

“我不知道。”白玉京沮喪地垂頭，“我最近，一直在你們母子倆之間猶豫，不知該保大還是保小。”

保大還是保小，多麼惹人誤會的話啊！

陸九萬臉青青白白，夾雜著恍然大悟的神。這一刻，許多奇異之驟然通了。

怪不得最近白玉京患得患失，老是跟自己確定確定再確定；怪不得昨晚他哭著趕去映雪寺尋人，慌得跟什麼似的；怪不得這廝趕場子似的，恨不得把別人相半輩子才能吃遍玩遍的，一腦全塞過來。

而這一切怪異，都定在了今早署門口的對話上。

“你怎麼看鎮國公主放棄后人的做法？畢竟，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

“那好。那便繼續往前走吧！行至水窮，再說取舍。”

“陸云青，若有一天你厭了膩了，一定要坦誠告訴我，咱們一起游玩一場，彼此留個好回憶，麼？”

“你現在開心麼？與我在一起會不會覺得憋屈、煩悶？”

陸九萬覺得心里悶悶的疼，一直以為兩人相時間太短，不會很深。原來只是以為，有人早已陷得深了。

白玉京懷抱著，戰戰兢兢往前走，他明明該是天之驕子，在自己面前卻卑微而虔誠。

這一瞬間，有點自責，為自己不能付出同樣深沉的而疚。

“你無須抱歉。”白玉京瞧出了的想法，搶先道，“本就是筆糊涂賬，沒有誰多誰，誰欠不欠誰一說。我自愿的。若說欠，陸云青，你把我泥淖里拉出來，我欠你的更多。”

陸九萬定定著他，良久，扯出一抹笑。

是著相了，若是兩人能一直走下去，天長日久，必然能回饋同樣的意。

只是如今……

輕聲問：“你如今是怎麼想的呢？明知這段不長久，為何不放棄？”

“你就當我今朝有酒今朝醉吧！”白玉京拉住了的手，低嘆一聲，“陸云青，你是我追的第一個人，這段是我強求來的，我想給自己，給你一個圓滿。縱然不能走到最后，好歹好聚好散，給彼此留一段好回憶。那樣，即便是相忘于江湖，咱倆也沒有憾了。對不對？”

值房里一時靜謐，良久，陸九萬吸了吸鼻子，小聲應道：“對。沒了憾，才能更好地往前走。”

兩人抬起頭來，靜靜凝視著對方。

清風吹過，不知誰先有了作，熱中的男擁抱在一起，嘗到了彼此舌的滋味。

隔壁的程心念剛謄抄完一份卷宗，心神放松，忍不住唱起了一闋詞，卻是秦觀的《鵲橋仙》。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歌聲順著風兒飄了出來，輕輕回在庭院里，纏綿婉轉，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