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神，你曾經芒萬丈，那是我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

孫逸昭渾都散發著被欺騙被辜負的悲憤，“可是白玉京，自始至終，我所認的好兄弟，都是那個跟我一起玩樂胡鬧，幫我出主意整先生，陪我考試墊底的紈绔！”

白玉京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拉他：“我還是你的好兄弟呀！”

“不，你不是。”孫逸昭退得太狠，一屁跌坐在了地上，他就著跌倒的姿勢，仰頭著他，雙目紅紅的，帶著潤，“白澤衛千戶陸九萬，絕對絕對不會跟一個沒出息的紈绔談說。你自打跟定后，就變了。不，你是不需要那層紈绔偽裝了。白玉京，我的好兄弟不會從容不迫坐在白澤衛堂上看戲，不會深夜把我薅起來，拿我當人質我兄長開城門，不會憑本事待在白澤衛幫忙破案！”

白玉京張了張，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所有的理由都是文過飾非。騙了就是騙了，哪怕他真心把孫逸昭當兄弟，可終究更改不了最初把人當擋箭牌的曾經。

所以，他低下了頭：“抱歉。”

“你有什麼可抱歉的，是我傻，是我蠢，是我一門心思把你當好兄弟！”孫逸昭瞪著他，淚珠滾滾而落，“白玉京，你如今出息了，那個跟我一起吃喝玩樂的京哥兒在哪里？你把我的好兄弟弄到哪里去了？”

這一聲聲質問，似一把錐子，直直刺中了白玉京的心臟，狠狠剖開了外層遮擋，將里的算計與一并了出來，赤展在天之下，任由人審判對錯。

他蒼白著臉，踉蹌后退，卻說不出只言片語。

說什麼呢，孫逸昭長久以來的好兄弟，都是他偽裝出的那個人，如今，神復生，撕裂的偽裝被丟進了水渠里，隨著水流沖向遠方——再也回不來了。

“我那麼真心實意地待你，你卻騙我。”孫逸昭泣聲道，“白玉京，你到底有沒有心？！你不知道騙一個傻子，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麼？！”

孫逸昭手腳并用爬起來，狠狠抹了把臉，“你去走你的關大道吧！就當那個跟我一起沒出息的好兄弟死了！”

他“噔噔噔”跑遠了，而后翻上馬，消失在了綠林深。

漫灑堤岸，水底青荇擺，拂著金紅的游魚，似一幅長長的畫卷，始終沒有盡頭。

白玉京聽見背后傳來了悉的腳步聲，他癡癡著水面，輕聲喃喃：“謝揚，我是不是做錯了？”

謝揚沒吱聲，他覺得這會兒出來說話，容易公爺的霉頭。

白玉京幽幽長嘆，蹲下來抱住了自己。

以往都是他矯鬧脾氣，孫逸昭跑前跑后各種哄他，不是帶他吃喝玩樂，就是給他講京中奇事，總有法子把他逗笑了。

可是如今，白玉京茫然了，他竟不知孫逸昭真正在意什麼，該怎麼哄。

孫逸昭以前不是沒生過氣，不過往往白玉京隨便送個小玩意，或陪他去打回獵，他便轉嗔為喜，十分好哄。

然而眼下，顯然不適用了。

白玉京有自知之明，不是他哄人的技高超，而是孫逸昭在乎他——孫逸昭要的僅僅是個態度和臺階。

如今人家生了真氣，再用哄小孩的法子，怕是會適得其反。

思來想去沒個主意，白玉京怏怏起，牽著馬往城走去。鞋底踩過凝綠衰草，沙沙作響，像是兄弟間的喁喁低語。

白澤衛署二堂的人已經散了，只有如意在坐著等他。

看見他回來，紅姑娘慌忙站起來，探頭往他后看，卻沒找到總是傻兮兮的混小子。出了失的神，幾次言又止。

“汝侯，沒帶你走麼？”白玉京收斂起一腔苦悶緒，皺了皺眉頭，“他還在對你娘另嫁耿耿于懷？”

“沒有。”如意收斂起愁緒，低著頭踢了踢地磚，小聲道，“我數落了他一頓，說得，狠的。他可能，有點不知該怎麼面對我吧？”

“那你怎麼想的？”白玉京嘆氣，“放著侯府小娘子不做，還是想給我當丫鬟？”

兩人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不過那時汝侯遠在天邊，如意不想認便不認；如今富貴唾手可得，白玉京還是希姑娘能認真考慮下。

“我娘說，人得有傲骨。若非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沒必要非得委屈自己。”如意嘟囔道，“我看見他那副深不悔的模樣就膈應。這種男的吧，你說他壞吧，他還真不壞，就是太過自我，不。但是他們雖無壞心眼，所作所為落在別人上，卻是潑天災厄。”

白玉京笑了笑，搖開了扇子：“我還以為只我們文人這口，想不到哇！”

“嗯？”

“讀過《釵頭》沒？”白玉京笑道，“就陸游那闕詞。”

紅手，黃縢酒，滿城春宮墻柳。東風惡，歡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詞的，乍看上去，真深啊！”白玉京引著在空的二堂坐下，解釋，“可實際上呢？陸游當年娶了唐婉，卻搞不定自個兒老娘，鬧得家里飛狗跳，偏他又是個孝子，最后只能委屈媳婦兒，他娘讓他休妻，他就真休了。”

“后來呢？”如意被他的講述吸引了，“然后他就寫了這闋詞懷念唐婉？”

“不，后來男各自嫁娶。有一天，唐婉和丈夫一起逛園子，遇到了陸游。”白玉京諷刺地挑起了眉，“陸游，留下了那闕詞。”

如意呼吸一滯，一名為同的憤慨席卷全，失聲問：“他都不考慮唐婉在夫家該怎麼生活麼？”

“所以我說他渣。后來唐婉給他和了一闋詞，郁郁而終。”白玉京懶洋洋地倚著靠背，笑道，“沒想到咱們這位汝侯，竟然也跟我們文人一樣，打著深的幌子，干著擾人安寧的事兒。”

如意獨自生了悶氣，跺腳道：“等我找到我娘，他要敢強取豪奪，玩什麼破鏡重圓的把戲，我一定，一定……”

思來想去，也不知道一個丫鬟，能把侯爺親爹怎麼著，最后氣得臉頰緋紅，方才的苦悶糾結早拋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