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艷高照,不冷不熱,白玉京卻像浸過水似的,汗水一層層涌出,很快沾了袍。秋風一吹,渾發冷。
他強撐著往前走了幾步,站在無人小徑急急索著腦海中搖晃的蛛。
白文聰的呼喚,腔調像極了夢中白歌初次喊他的那聲,同樣是緒飽滿,同樣是凄凄切切,同樣是“父親”二字。
白玉京自忖不是個死板的人,無論是陸九萬還是薛諒,大約都不了兒子張口“父親”,閉口“母親”,想來他們的孩子應當不會如此恪守規矩才對。然而白歌給他的覺就像是戲臺上史書里的兒子,一板一眼用力過猛;總之不像是鐘鳴鼎食之家出來的,這兒子缺了那麼點游刃有余。
白玉京一直將這種違和歸咎為兩人隔著二十年時,不。可方才他突然有了個新思路——倘若這個孩子他就不是在錦繡堆里長大的呢?
白玉京呼吸急促,不斷思索著能佐證或駁斥他這一想法的證據。
首先,是長相。他并沒有見過兒子是不是長這個樣子,他只是從白歌面容上發現了白家人的特征,再加上竊天玉聯絡的是脈至親,白歌上來就喊了“父親”,他便先為主,認定了對方是自己兒子。
可是,他初見時,分明覺得對方老相了些。
當時青年是怎麼說的來著?
“習武之人風吹日曬,不太講究,更兼近來白家景不妙,是以邋遢了些,還請父親勿怪。”
但如果這個人就不是白歌?如果這個人本就比白歌年紀大呢?
再說脈至親,竊天玉吸才能運行,所以這個聯絡還是著落在“脈”二字上,這麼說的話,都是白家人,叔侄未必不能通啊!只不過這東西珍稀,一直掌握在歷代護國公手中,要聯系也是聯系親兒子,誰會大度到跟侄子分家族?
許是疑鄰盜斧,順著這個方向去想,白玉京越想破綻越多。
比方說,青年要求他弄死唐惜福,半點不提這會導致竊天玉休眠;比方說青年每次見他都渾狼狽,并對他能憑空變出家到驚奇。
種種跡象表明,青年其實并不了解竊天玉,他只知道滴了可以聯系到二十年前的白玉京,僅此而已。
或許,是他不知用了法子,得到了竊天玉,卻沒有得到記載用法心得的《竊天錄》,因而用起來全憑莽。
思及此,白玉京又想起了一樁長久以來的疑:通明石都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幾回了,若是真的是此導致二十年后白家敗落,他倆的談也算是重大天機了吧?為何青年還能與他見面呢?
除非,青年在說謊,本不是通明石導致的白家敗落!
可是為什麼呢?他為何要說謊?他又打哪兒弄來的竊天玉?假如此人是白文聰,真正的白歌去了哪里?
或者說,二十年后真有白歌這個人麼?
白玉京踱了幾步,猛不丁刨出一個對自己非常重要的問題。他自言自語:“如果這兒子是假的,那麼……媳婦呢?”
他白玉京的媳婦還是薛諒麼?!
年輕的護國公突然振起來,恨不得立馬就沖到陸九萬面前,告知這一猜測。然而,他很快冷靜下來,不行,一切只是猜測,并沒有切實證據支持他這一想法,他需要更牢靠的人證證。
最重要的是,青年的目的。他得知道青年的目的,才能對癥下藥,才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
白玉京垂目笑了下,心說是自己小瞧了青年,本以為是個沒出息的蠢兒子,沒料到這還是個中有細,膽大包天的混賬玩意!
他豁然回頭向白吉一家三口居住的院落,冷笑了聲,大步向正房走去。
風在他背后掀起一小堆碎葉,打著旋兒沖上半空,連帶著塵土一起遮蔽了小徑。
卻說老趙在皇城磨嘰太久,回到署時已然半下午了。
“陛下給了便宜行事的手諭,再拘傳相關人犯,不必一一開駕帖了。”趙長蒙喚來陸九萬,將手諭遞給,“去抓武康伯,不必顧忌史言,老子給你頂著!”
趙長蒙難得此等霸氣姿態,陸九萬他染,抱拳高聲應諾:“是,卑職遵命!”
陸九萬點起了人手,抄上家伙,直奔位于安富坊邊緣的武康伯府。
這小破伯府依舊帶著不修邊幅的落拓,混在一眾富麗堂皇的建筑里顯得灰不溜秋,格外不起眼,瞧著令人唏噓,只覺得這戶人家老站錯隊,委實忒倒霉了。
可陸九萬如今不這麼看了,覺得這應當是武康伯楊丹的偽裝。
盡管事態急,還是有點想笑,若是楊丹真想推晉王上位,那麼意味著本代武康伯又他娘的站錯隊了!
真是一群一脈相承手氣賊臭的賭徒哇!
對付長興教核心人,陸九萬慎重了許多,命人團團圍住武康伯府,長刀出鞘,才踹門闖了進去。
可惜,他們這番安排注定白費——武康伯不在家。
“不對啊!”曹敏修有點著急,“咱們的人走楊駿后,一直在附近盯著,沒見武康伯出家門啊!”
陸九萬目閃了閃,嘆了口氣:“你們穿著服來的?”
“昂!”曹敏修手足無措,“那個,之前咱們也過,就查長興教,都拘了多人了……”
小伙子意識到自個兒辦了蠢事兒,越說聲音越小,最后不吭聲了。
“可是楊駿牽扯進長興教,也僅是跟白玉京和那名長興教聯絡人有關。”陸九萬回刀鞘,吩咐,“去查,武康伯擅長偽裝,會口技,不要照著他的模樣找。”
曹敏修領命而去,可直到傍晚都沒有傳來消息。
顯然,武康伯這條蛇被風吹草驚到了,已然潛伏了起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駿倒是有點哨兵的味道,一旦查到他,武康伯就知道白澤衛有了長興教聯絡人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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