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公主的殺伐
淩晨霜降時,森冷的寒氣從營帳四周實的邊角緩慢進來,凍得魏忌把手到火盆邊緣取暖。
這一夜他通宵未眠。
薄薄的竹片平放在桌案,魏忌小心斟酌字句,寫完覺得不對,又煩躁地拿起,丟火盆。
“劈啪”的燃燒聲音後,是由紅轉黑的灰燼。
他不知道該怎麽同薑禾描寫戰爭的慘狀,該怎麽解釋自己同意和談的原因。
十萬,二十萬,明日一戰,三十萬士兵將命喪沙場。
並非他懦弱不敢死。若死的是他,能換十五年魏國休養生息,他也願意。
那些死的人中,有他邊朝夕相的將軍,可更多的是生如螻蟻的士兵。他們告別妻兒父母隨軍出征保家衛國,死亡,不應該是他們的宿命。
可以不這樣的,既然能和,為什麽不留下他們的命呢?
這一夜,魏國大軍枕戈待旦,而羋負芻帶著挑細選的十萬楚軍,向北出發。
因為打算和談,魏軍並未收攏白天被楚軍打開的這個缺口。
至黎明將近時,便見土地平緩,過楊樹林,能看到數畝綠油油的麥苗,其後坐落著一個村莊。
薑禾紮營負責後勤的卜寨,是一個兩裏多地長寬的村莊。此距離黃河渡口較近,因為曾經屯兵紮營,村莊外砌築著一丈多高的矮牆。
村莊北麵靠近黃河,遠遠可見豎立著一個數丈高的烽火臺。
這個烽火臺有兩種作用。
平時用以監測
黃河水。一旦瞭者發現黃河水位升高有決堤的可能,便會用烽火示警,讓四周百姓迅速躲避到高逃命。
作戰時,烽火臺便傳遞軍。當年周朝鼎盛時,幽王點燃烽火傳遞軍取悅褒姒,就有一支烽火,是從這裏向東傳遞齊地的。
羋負芻皺眉看著遠那個烽火臺,邊部下抬頭觀測後道:“公子,我等先繞到卜寨北邊,搶占烽火臺,再攻打村莊。”
“不用。”羋負芻搖了搖頭,他從後部將手裏拿出一把弩弓,對準了遠值守的魏國前哨。
“父王,”緩慢瞄準著,羋負芻沉聲道,“兒子不孝,不能趕回去哭靈送葬。就讓這位孫武之後,七國爭先搶奪的薑禾,為您殉葬吧。”
箭矢像橫飛的閃電迅速刺魏國士兵的肚腹,那前哨甚至來不及呼喊,便彎下腰,摔倒進麥田。
麥苗一尺來高,埋沒了士兵的。
天還是鴨青,旭日未升,遠模模糊糊似乎是道田舍。
“大人,下船了。”
從渡口出的木板搭在船上,船工小心地幫著主仆二人把馬車拉下船。
小丫頭取出一些錢,點了三遍數目,到船工手中。
“多謝了。”臉上帶著笑意。
薑安卿在馬車中代道:“采菱,多給這位小兄弟三的船費,謝他一路照拂。”
他們是不缺錢的。
從走時,薑安卿讓采菱進薑禾屋子拿了一捧珍珠,出門換錢,多得讓小丫頭差
點樂暈過去。
船工立刻喜笑開,一邊退讓一邊還是收了錢幣,憋紅著臉提醒薑安卿道:“老伯這是到哪裏去?大梁城外麵可是在打仗咧,俺們送老伯到這裏,可就趕回了。老伯要是害怕,俺們再把你拉回去。”
渡口旁賣茶的漢子聞言卻在搖頭,他一邊把桌椅板凳擺好,一邊道:“小哥兒你不知道,咱們公子帶著四十萬大軍打楚國三十萬大軍,一準兒贏。你看前麵不遠的卜寨,就是公子存放糧食兵的地兒。我孩子娘的二舅就在卜寨住,前兒還出來蹭我的茶喝,說是齊國的安國公主薑氏管得嚴,不讓百姓們出來,他從狗爬出來的。”
船工哈哈大笑道:“蹭你一口茶,值得從狗爬一趟嗎?”
賣茶人連忙把燒好的茶往船工懷裏送,采菱卻不再搭話,高興地跳上馬車。
“大人,咱們走吧。”
“走,”薑安卿頷首道,“就去那個鑽狗才能進出的卜寨。”
遠遠的渡口,又有船舶停靠。
一個臉上沒有胡茬的男人跳下船,端起賣茶人的茶水一飲而盡,詢問道:“老哥兒,這兩日有沒有一個瞎眼斷胳膊的男人經過啊?”
以這個小村莊作為堡壘,實在是因為大梁城外百裏都是平坦的土地,很有能夠作為屏障的地方。
村莊北麵水運方便,又有烽火臺和矮牆這樣的設施。薑禾記得曾跟隨父親路過,故而把此設為魏軍的後
勤庫房。
天剛蒙蒙亮,薑禾便醒了。
昨夜夢到昆侖山,夢到從山頂飛來的箭矢刺穿了腳底的土地。夢到被連拔起的禾苗,和灼熱的三足烏。
這夢讓心中憂慮,索披而起。先理了一遍賬目,計算了一遍軍糧還夠幾日、今日要有幾批軍械送去大梁戰場,再踱步到門外。
是個天。
青白的濃雲有些灰暗低沉,目之所及的天空沒有鳥,四周的氣息凝滯而不安,有幹冷的空氣鑽口鼻,出袖的手指瞬間冰涼。
“來人。”薑禾道。
立刻有部將上前聽令。
薑禾自從來到這裏,因為沒有帶隨侍,吃穿用度都是自己親力親為。故而隻要喚人,都不是小事。
“大梁城有消息傳來嗎?”
“沒有。”那部將道。
薑禾神微滯,轉頭看向村莊外一丈高的矮牆,問:“哨崗已經換哨了吧?”
“是,”部將道,“一刻鍾前剛剛換過。”
一刻鍾……
薑禾在心中迅速計算了一遍從各個哨崗回到軍營的時間。
“昨晚值夜的人回來了嗎?”的聲音一瞬間冷肅許多,讓隻是恭敬回答問題的部將也頓時警覺起來。
“末將還未……”
“去查。”薑禾道。
那部將迅速奔出院落,向哨崗士兵住宿的大營跑去。
薑禾的手下意識攥,忽然轉,看向村莊北麵的烽火臺。
像一隻被中的鳥收起羽翼失去力量,數丈高的烽火臺上,一名士兵跌落下
去。
“楚軍襲營——”
薑禾拎起向營區跑去,尖利的聲音劃破清晨的天。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急急而落,在展開飄揚的裾間飛舞。
“要快!”
撇開大軍,隻帶著兩萬騎兵向大梁城趕去的趙政,路上甚至止士兵下馬吃飯。
單手勒韁繩快馬加鞭,另一隻手時不時把幹糧塞進中咀嚼。大雍的將士,已經習慣這麽做。
至於夜晚,隻要是道路略平坦,便也沒有休息。
一切都隻為了快點到達戰場。
自從見過薑安卿,蒙恬已經意識到,似乎那個老頭了不得,而趙政也因為那老頭的出現,變得更加張。
黎明時,大軍在一條岔路停下。
“報!”比他們更快的前哨騎馬奔來,大聲道,“據探查,魏國公子魏忌在大梁城與楚軍對峙,安國公主在大梁北邊百裏卜寨負責軍糧軍械之事。”
此是岔路。
往南,到大梁城,可殺戮楚軍,一振君威。
往北,到卜寨。
到卜寨,即便一無所得,也值得。
趙政拍馬向北,部下跟隨。騎兵迅速掠過道路岔口,前哨手中舉著的火把飄忽間緩緩熄滅。
一片雪花落在火把的油布上,迅速化開。
下雪了。
卜寨並非毫無準備。
短暫的慌後,士兵已經按照薑禾平日裏練的要求,迅速把守卜寨南北兩個出口。同時加高城牆,架起弩弓。
披甲士兵嚴陣以待,看著從四麵八方包抄過來的楚軍。
薑禾
站在寨中高,紅映紅了的臉頰,可的眼睛卻冰冷似雪。
“陳將軍,”問部下道,“估算有多人。”
“十萬。”負責協助魏國糧草調配的部將開口道,聲音抖。
如今留守卜寨的魏軍不過兩萬,且大多都是老弱之流,更別提還有數千需要保護的百姓。
以兩萬對十萬,怎有勝算?
“不可能……”薑禾緩緩地搖著頭,作遲鈍神焦慮,“按我昨日送去的計策,子時應該襲擊楚軍大營。楚軍僅剩下兵將二十萬,怎麽能一麵抵擋魏軍,一麵又撥出十萬襲擊後方糧草呢?”
邊的部將不敢說話。
遠田野上楚軍漸漸近,他們黑的甲胄閃著刺目的,走得很慢,似乎在戲弄一群待宰的羔羊。
良久,薑禾啞聲道:“除非公子敗了。或者……”
或者,他質疑自己的安排,同意了楚國的求和。
薑禾看向大梁方向。
不知道這一眼,是不是訣別。
“保護百姓。”從邊部將手中取過腰刀,鎮定下來的薑禾冷聲道,“本宮,隨諸位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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