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的阿禾最厲害了
北寨門打開著,道路兩邊是如草芥倒伏般死去的將士。
雍國和齊國的士兵正從他們中間走過,摘掉份銘牌,抬走。
這裏的積雪不是白的。
它們混合著黃的泥土和紅的。似乎無論下多久,也無法把這場戰事帶來的傷痛掩埋。
為了點燃烽火死去的陳將軍依然匍匐在地,薑禾捧著他的頭顱小心歸位,掉大氅,為他遮掩容。
烽火仍在燃燒,隻不過比之一開始的濃煙滾滾,青煙小了些。
其實從一開始,薑禾就有些疑,為什麽士兵全軍覆沒,烽火卻被人點燃。
如今知道了答案。
披著宗郡大氅的,那個被酒醉後隨便買來的小丫頭跑了過來。
“殿下!”小丫頭臉上有劫後重逢的委屈,和似乎無法抹幹淨的淚水。
“我爹呢?”薑禾問。
小丫頭讓開子,薑禾腳步僵走過去,看到端坐在臺階上的父親。
薑安卿坐得沒有平時那麽筆直,他倚靠著進烽火臺必須通過的矮門,神似乎有些疲憊。
黑和紅相間的棉袍下擺整齊地從他的膝頭落下,鋪在前。
薑禾走幾步跪下來,握住了薑安卿的手。
“父親。”
的頭埋在他瘦弱的膝蓋前,著父親的溫,帶著埋怨又帶著難過,問他:“您怎麽來了?”
“因為我好了。”薑安卿的聲音響起,驚得薑禾心頭巨震直起子。
“我好了。”薑
安卿又道。
他輕輕拍了拍薑禾的手,對笑了。
雖然目盲,他的一雙眼睛卻“看”向薑禾,溫聲道:“采菱說你長得像我。那丫頭一定是瞎說,你應該像你母親,好看。”
雖然震驚,薑禾還是含淚笑了。深吸一口氣揚聲道:“父親病愈,兒該大擺宴席、散金銀以慶!”
“花錢!”薑安卿輕咳著,出手,從袖裏掏了一塊帕,責備道,“不花錢,還淘氣。阿爹怎麽教你的?要辨敵意,明敵,那趙政都知道楚人的目標是你,怎麽阿禾你反而疏了呢?”
趙政?
“父親見過趙政嗎?”
“來的路上見過了。”薑安卿點頭道,“或許要不了多久,華夏便有一統……”他說到這裏咳嗽起來,這次的咳嗽有些劇烈,似乎不上氣來。
薑禾連忙起,想扶他起來。
“這裏風雪大,父親去寨子裏暖一暖。”
“不必了。”薑安卿終於過來一口氣,揮手道,“阿禾,父親涉險來此,隻是為了告訴你一句話。話說完,我就該走了。”
薑禾神凝滯呆住,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父親……”
輕聲喚著,心底漸漸泛起不安恐懼。
“阿禾,”薑安卿道,“我的阿禾最厲害了,就是心。從今往後,要狠下心,別難過。”
狠下心,別難過嗎?
神智清醒後不顧戰來到這裏,就為了告訴這一句話嗎?
薑禾來不及細想,答應道:“
好,但是父親,您為什麽要走?走去哪裏?”
“阿爹我,該走了……咳——”
“阿爹!”尖聲突兀地響起又被薑禾生生截斷,看著吐出大捧鮮的父親,手忙腳地抱住了他。父親的塌落下來,栽進懷裏,出後被截斷的箭羽。
一箭從背後刺他的肺腑,沒。
所以父親不能到卜寨去,所以宗郡那樣哭,所以他勉力坐著,擋住了薑禾的視線。
“我的阿禾……最厲害了……從今後,狠下心……別……”薑安卿的下抵著薑禾的肩膀,漸漸無聲。
風雪中,淒厲的哭泣聲響起,薑禾跪在地上,抱住了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的父親。
父親的涼了,應該不疼了吧。
所以可以拔出箭矢,讓他好好躺下。
雪好大,要遮著,可是沒有傘。
一把油紙傘在頭頂打開,薑禾沒有看來人是誰。
墨的大氅展開,蓋在上。
薑禾靜靜跪著,淚水已經哭幹了,隻想跪著。
收殮土之前,這是能夠陪伴父親的最後時。
別人的孩子都是阿娘帶大的,其實,更多是父親帶的。
明明阿娘才是兵家之後,可阿娘嫁妝裏帶來的厚厚兵書,都是父親一個字一個字教導的。
明明是男人,卻做得一手好菜;明明居高位,喪妻後卻再未續弦。
父親從不嫌棄是個兒。父親說,男兒勝在力,那麽兒家便可以勝在謀略。
父親也從
不懷疑的決定,不指責的叛逆,不忽視的緒。
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沒有了!
三年前以為自己失去了他,在回到齊國的路上,哭了好幾個月。
可現在父親在自己麵前死去,為什麽自己卻哭不出來了呢。
不哭不出來,的聲音啞了,神呆滯,腦中混。
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一片片雪花落下,在父親已經冰涼的附近堆疊。
堆出一個墓。
呆呆地跪著,跪到天黑了,四周打起火把,油紙傘落下來,的晃著倒下。
什麽人把抱起來。
他的有雨後青草鑽破泥土的味道。薑禾的眼睛睜開一條,看到被火照亮的大雪從天空落下,那個人的下頜堅得猶如龍骨。
披一風雪,卻炙熱如火。
閉上眼睛,在瀕臨崩潰的悲痛中昏睡過去。
沒有帶侍,還好有個小丫頭可以使喚。
趙政把薑禾放在床上,轉一字一句地吩咐下去。
“把的服了,換上幹;拿幾個手爐過來,暖熱被窩;熬薑湯,加紅糖和山參;屋裏生炭火,門窗打開一半。”
說完後看向在院子裏心急如焚的薑賁,指一指外麵道:“誰來也不見。”
薑賁連連點頭,轉跑開去守門了。
雪下了一夜,薑湯熬好後趙政把薑禾扶起來,勉強喂了幾口。
不願意喝,隻吞咽一點,大多順著角流下來,被趙政幹淨。
子時夢囈,斷
斷續續說了些什麽。趙政坐過來仔細聽,聽不出什麽,起卻被薑禾拉住胳膊。
側睡著,抱住他的手臂。
“阿爹,別走……”
趙政僵沒有。
薑禾又囁嚅道:“阿爹,他是……趙政。”
趙政的眼神一瞬間和,他臉上浮現心痛的笑,又心酸又難以置信。
這是在夢裏,把自己介紹給父親嗎?
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薑禾的後背。
“薑禾,你的父親,孤見過了。”
他的另一隻手裏,握著那封信。
小丫頭為薑禾更時把那封信取出來放在桌案上,趙政看到,才知道薑禾一直把他的信帶在邊。
就像當初,帶著魏忌的信。
在薑禾失去父親痛不生的時候,實在不是他驚覺的,奢的溫存的時候。
但趙政還是忍不住,倚靠著床榻坐下,握著薑禾的手,一整夜。
薑禾醒來時,看到趙政坐在的床前,輕輕攪一碗藥湯。
他神認真鄭重,好似手裏的不是誰的藥,而是一封軍信。
薑禾睜眼看著他,看著他清俊的眉眼和英朗的線條,看著他長長的睫上有一粒雪化開。
雪……
從半夢半醒中離,頭腦的瞬間清醒讓猛然想起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麽。
淚水從眼眶中洶湧而出,肩膀難以抑製地,薑禾嗚咽出聲。
趙政把藥湯放下,俯靠近。
“薑禾,別難過。”
別難過。
父親說的別難過,是這個意思啊
!
“趙政,”薑禾大哭出聲道,“我沒有爹了!”
手起跪坐在床上,環住了趙政的脖子。
趙政的雙臂僵在空中,接著緩緩放下,把薑禾擁懷中。
“別難過,”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般溫暖,他說,“我在。”
我在。
我在。
從此時到以後的年年歲歲,你有我,我一直在。
薑禾哭到力竭方才停下。
趙政不準出門去跪哭靈堂。
“都安排好了。”他勸著,“現打棺材已經來不及,孤派人去大梁買了現的。殮服是昨夜趕製的,按齊國的製式。你不好,不必扶靈回臨淄了。”
“我回去。”薑禾道。
“好,”趙政立刻妥協,“你回去,孤派人隨行保護。”
作為雍國國君,他顯然不方便前往臨淄。
“宗郡昨夜自盡,孤派人把他打暈救了回來。”趙政歎息道,“他不再是孤的人了。”
“他是我的人。”薑禾勉強喝了一口藥湯,抹淚道。
趙政看著漸漸緩過神的薑禾,覺得自己也可以過氣來。
雍國趕來的後援步兵直接奔去大梁,同魏軍一起,從南到北,把楚國二十萬兵馬盡殲。
隻是羋負楚和項燕撇下大軍逃命,沒有捉到。
薑禾有力氣站起來時,便由趙政扶著,去給父親燒紙。
在父親的靈堂,看到魏忌跪在火盆旁,把一張張紙錢投火盆。
見薑禾出現,他緩緩抬頭。
往日劍眉星目麵如冠玉的臉,此時悲切絕,難
過得無以複加。
“魏公子,”薑禾抬腳走過去,沉聲道,“請讓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