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敘時說:“此事自有侍省與大理寺協查,不過據我猜測,多半也是那些人搞的鬼。”
照微牽了牽角,“祁憑枝倒也沒蠢到要速死的份上,姚清韻更不會指使這樣做。依我看,只有換藥材是們的手段。”
楊敘時聞言淡笑道:“若說聰明識勢,自然沒人比得上二娘子。”
照微聽得出他在反諷,將手腕回帳中,撐坐起。楊敘時并未生氣,他已診了個大概,轉去桌案上寫方子。
“姐姐的醫正本是周太醫,三月卻突然換了你,我知道你父親與姚鶴守有恩怨,你幫姐姐謀事,也是理之中。”照微挑開床帳,著楊敘時清瘦的背影,中梗然,“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究竟為何如此狠心……”
藥方寫好,楊敘時將墨吹干,收拾離開,行至門口時苦笑了一句:“我不過是個大夫,只管治病救人,不管爾虞我詐,也不管洪水滔天。”
他走出去,朝等在堂間的容氏作揖,說道:“我瞧二姑娘神已慢慢恢復,再服幾副藥,將無大礙。”
到了四月底,照微終于好利落了,雖神不似從前旺盛,瞧著也與常人無異。
去窈寧從前住過的院子里祭拜,見屋后的竹子有些已高過檐頂,不免景傷,又想起許多往事。
想起自己剛到永平侯府那會兒,既看不慣哥哥冷冰冰,也看不上姐姐怯怯,常在他倆背后吹氣,看能不能吹化一個、吹倒一個。偶爾被發覺,祁令瞻不理會,窈寧卻總溫和沖笑。
窈寧上總佩戴步,行止間從無聲響,是老夫人喜歡的閨秀作派,但私下曾送過照微綴著金鈴的瓔珞,說是生母在世時買給長大后戴的。
此和蒼苔榴花扇一樣,皆為老夫人所不喜,所以送給照微,窈寧反倒高興,對說:這些活潑的玩意兒還是襯你更好。
照微將紙錢投盆中,喃喃嘆息道:“今世已了,來世別再此樊籠,來世……最好是你做妹妹,我做姐姐,我也會待你好。”
燒完了紙錢,又拜了三拜。
收拾了東西回去,卻在月門撞見祁令瞻。
照微約記得那日是他將自己抱回府的,之后病了數月,卻再未見到他,此時不免驚訝,看清他的模樣,心中又微微一酸。
他瘦了些,眉目間瞧著更冷清,雖是形如翠竹拔,氣度卻已沉如寒潭之巖、涼如秋水之月,仿佛正負著萬鈞鐘鼎,又仿佛大病一場的人其實是他。
凌霄花開過墻頭,燦若紅云,立于花側的人,不似從前雅致矜貴,冷寂得與這熱鬧迥然相異。
照微與他對視片刻,忽然垂下眼,斂裾喊了聲“兄長”。
祁令瞻對說:“我要去回龍寺尋得一師父,你病已愈,隨我一同去還愿吧。”
照微居回龍寺時,曾多蒙得一照拂,樂于去拜訪舊,兩人同乘一輛馬車,往回龍寺駛去。
前段時間春雨沛,照微臥床時,常聽見院中雨打芭蕉。近日放晴,見山路兩側樹葉茂、郁郁蔥蔥,暖洋洋照在上,忽生流飛逝之嘆。
祁令瞻一路上闔目不言,似是休憩,又似在斟酌心中話語。將見寺中舍利塔飛檐時,他睜眼看向照微,突然說道:“太子太傅姜赟有個孫,芳齡二八,侍省派人求訪,說貌德懿、兼采詩文,又家世清白,可堪為后。”
照微聞言眉心一蹙,“兄長此話何意,不妨直言。”
祁令瞻道:“照微,斯人已逝,而生者猶存,窈寧以如此決絕的方式與姚貴妃撕破臉,你若宮,必會與形同水火。”
照微冷嗤:“那又如何,我不怕。”
“你當然不怕,但我怕你,”祁令瞻極輕地嘆了一口氣,“我怕你步窈寧的后塵。”
他知道照微子不人欺負,可那宮苑深深似爐,仇恨烈烈如火,縱然十足赤金,天長日久,也有燒到變形的時候。
這已是他唯一的妹妹,祁令瞻不愿再賭。
照微知他所憂,只是天命造化,偏令惜者殞命,吝財者窮途。回龍寺越來越近,松開車簾,回坐正,對祁令瞻說道:“聽聞姜太傅年就會致仕回鄉,他若是撇下一個孤在宮里做皇后,搶了姚貴妃的位子,這皇后便也做不長久了。姐姐自盡那天,不僅是當著我與姚貴妃的面,也是當著太子的面,你可知對太子說了什麼?”
祁令瞻不知。那日他宮時,窈寧已經死去,長寧帝幾近瘋癲,唯有侍省押班張知,抹著眼淚將前因后果說給他聽。
只是他并未跟去臨華宮,皇后對姚貴妃說了什麼,他一時也不知。
照微卻是聽見了,倚在車廂壁上,臉上現出一瞬凄然的冷笑。
“姐姐指著姚氏對太子說:阿遂,你看清楚,今日能殺我,明日也不會放過你。你絕不可認為母。”
祁令瞻聞言深深蹙眉,心道,太子銜恨,太子者必與姚氏為敵,窈寧真是將所有退路都封死了。
只是偏要將照微再搭進去,這個局面才有轉圜嗎?
馬車停在回龍寺前,照微先俯下車。四月山寺桃花始盛開,拂袖風吹,紛紛落在。拈起上桃花,回向祁令瞻,忽而燦然一笑。
說:“兄長不必為我擔心,我要宮,非只為育太子,我要看姚清韻自刎于姐姐靈位前,我要姚氏一族,債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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