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謝回川的話,他想起一些二十年前的舊事。
那時他尚是侯府世子,在西州軍中擔任指揮使。
徐北海回青城老家親,半年后,將懷孕的新婚妻子一同帶到了西州。
同袍們打趣嫂夫人管得嚴,笑他是個耙耳朵,又艷羨容氏貌能干,自從將布匹生意做到西州,在城里置辦下宅院,徐北海的日子快活得像神仙,連他們這些識的兄弟也跟著沾,酒不斷,還時常給他們裁松江棉布做的新服。
祁仲沂生長在侯府,不為珍饈心,但每次聽說容汀蘭來軍營,他心中就會倏然游過一期待和張,越不去想,越是難自抑。
容汀蘭懷著孕,生意上的事需要有人幫襯,偏偏徐北海是團練使,管著西州軍的調度和練,不開,于是常常請祁仲沂去幫忙。
祁仲沂懂北金語,陪容汀蘭與北金的商人談生意時,對方將他誤認容掌柜的丈夫,他私心作祟,竟沒有出言解釋。
但他不知道容汀蘭學北金語很快,已經能辨認出一些常用的話語的意思。當場什麼也沒說,回去后卻與徐北海提起他,問:“聽說小侯爺的亡妻已經去世滿一年,永平侯府這樣的人家,竟然沒有給他續弦的意思?”
徐北海說:“澹之脾氣固執,他若瞧不上,侯爺和侯夫人聘回個仙也沒轍。”
容汀蘭沉片刻,說:“你們整日在軍營中廝混,去哪里瞧姑娘?若是小侯爺不嫌棄,我倒可以先幫他掌掌眼。”
徐北海點頭,“我改天問問他。”
這番對話傳進了祁仲沂耳中,他那樣聰明的人,如何聽不出容汀蘭的言外之意。
知是自己的心思了痕跡,祁仲沂心中愧赧,此后再不敢單獨見。
當年冬天,容汀蘭生下了一個兒,取名徐照微。
第二年,祁仲沂馭馬經過家宅院時,遠遠見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姑娘,追著一個蹴鞠球搖搖晃晃邁出門。容汀蘭手握一面紈扇,在照微后笑得樂不可支,凝神在兒上,竟未瞧見勒馬立在街邊的祁仲沂。
許是瞧見了,裝作沒瞧見。
祁仲沂馭馬走出去很遠,腦海中仍然是含笑晏晏的模樣,他發覺避而不見并不能沖淡這背信棄義的綺念,即使已為人婦為人母,即使他明白,他們之間永遠不會有牽扯。
直到在姚鶴守的周旋下,仁帝決定與北金和談。
為了顯示大周的誠意,一度打得北金不敢南下的徐北海徐團練使“戰死”在燕云城外,勒令不許開城門支援的朝廷監軍因姚鶴守的力保沒有承擔任何罪名,反而是徐北海的兄弟親信們,或被褫職、或被遠調。
祁仲沂調任回京前,鼓起勇氣去見容汀蘭,同一起料理徐北海的后事。
容汀蘭送他到十里亭,他跑出將近十里地后,頭腦一熱,又折返回來,攔下了容汀蘭的馬車。
“阿容。”
隔著一道氈簾,他看不見的臉,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在耳中震不息,使他簡直要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我對你的心事,你知道,徐兄也不傻。他臨終之前,囑托我照拂好你們母,阿容……你可愿意嫁給我?”
徐北海臨終前未來得及代任何事,這是他對容汀蘭說過的第一個謊言。
馬車中的人久久沒有說話,直等得祁仲沂渾僵,方聽見說:“我打算為他守三年。”
祁仲沂口而出道:“我等你!”
容汀蘭未置可否。
三年后,祁仲沂果真請人前往青城容家說親,彼時恰逢容郁青與人起恩怨,被污蔑殺人而陷囹圄。祁仲沂以侯府的權勢擺平了這件事,也讓容家欠下他一份難以償還的恩。
所以他至今不敢詢問,阿容到底是因為什麼嫁給他,也不敢細思,倘阿容知道了這件事的真相,又會對他多麼失。
馬蹄后揚起一片飛塵,在西墜的金烏照下,宛如隨風灑金。
祁仲沂在城門關閉前趕回了錢塘,回到家時,發現容汀蘭正端坐在堂中等他。
著一件桃紅褙子,單手撐額坐在玫瑰椅中,側臉被桌上的燭燈照亮。燭火將燈罩上鏤空的桃花映在臉上,仿佛滿了花鈿的新嫁娘。
祁仲沂心中一,繼而又無端一慌。
“侯爺回來了。”
容汀蘭起朝他走來,親昵地挽上他的胳膊,要為他整理衫。
祁仲沂向后退了一步,說:“我在外面跑了一天,上都是土。”
容汀蘭笑了笑,“我又不嫌你。”
借著為他整理服的名義,又在他發間、后領、靴后發現了幾顆新鮮的蒼耳。
一次尚能說是巧合,兩次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容汀蘭終于在心中坐實了那個荒誕的猜測:的弟弟沒有死,而他的下落,與的丈夫有關。
祁仲沂捧起的臉,關心道:“哪里不舒服,臉怎麼這麼難看?”
“我……”容汀蘭抑著心里的忐忑,吞咽下中的抖,努力平靜地說道:“沒什麼,還在想錢幣的事。”
祁仲沂安說:“我請朋友幫你周轉了兩千吊,半個月就能送來救急。你先發給那些急等著用錢的伙計,那些不著急用錢的,讓他們再等一個月,到時候連本帶息給他們發五兩的銀錠也好。區區幾吊錢而已,比起你剛來錢塘時遇到的難,這算不上什麼大事,何必如此牽腸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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