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霜歡歡喜喜地應下了此事。
三月初七,柳榆莢飄滿城,街上行人皆換上了春衫,姚府門外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因有軍防控,只在數十步開外遠遠翹首。
姚鶴守被定了罪,今日是姚府被抄家的日子。
負責抄點的人是殿前司指揮使杜思逐,祁令瞻從旁協理此事。他親眼看見殿前司的侍衛將鐵鏈拴在姚鶴守頸間,又鎖了他的雙,像拖一條喪家犬一樣將他拖出了丞相府的正門。
侍衛與圍觀的百姓皆發出不懷好意的哄笑聲,杜思逐不過冷嗤一聲,便視而不見地將臉扭開。
祁令瞻彎腰從地上拾起姚鶴守的幞頭,對拴著姚鶴守的兵衛說:“把他解開,讓他自己走,你們有幾百人,還怕他跑了不?”
兵衛看了杜思逐一眼,見他沒應聲,便底氣十足地說道:“回參知大人,此獠禍國殃民,犯了許多罪,他如今已不是咱們大周的丞相了,這是他應得的。”
祁令瞻側首對杜思逐說:“我竟不知殿前司何時也兼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活兒,能隨意給人定刑。”
“祁參知這是何必呢?”杜思逐慢悠悠走過來,低聲音說道:“太后娘娘讓你協理此事,是為了給你一個洗清轉白的機會,可不是為了讓你顧念師生之誼、翁婿之,在這里做濫好人。”
祁令瞻說:“太后是什麼意思,無須你來解釋,大周律法里如何拘押有功名的罪人,指揮使反倒應該好好讀一讀。”
在披甲執戈的杜思逐面前,著文緋袍的祁令瞻顯得俊雅溫和,然而他眉目卻冷嚴如冰,罩在烏紗蟬冠下,不輸杜思逐分毫氣勢。
他聲音輕緩,卻有如萬鈞:“本有令,放開姚鶴守,讓他整理冠,自己走上囚車。”
杜思逐抱劍冷笑,“若本指揮使偏不呢?”
相府門前的形勢變得有些詭異地僵持,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時而指點姚鶴守,時而指點祁令瞻。
相府對面有一座茶樓,三樓雅間里,照微正臨窗飲茶,將這一幕盡看在眼中。
單手支頤,低聲自語道:“從前訓我時倒不覺得,如今看他訓別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怎麼這麼好看啊……”
錦春去給取披風,回來只聽見“好看”這半句,跟著往窗外探了一眼,嘆氣道:“奴婢算是發現了,參知大人和指揮使,這兩人回回撞在一起,回回都要鬧矛盾。怎麼說參知對指揮使也有知遇之恩,指揮使該對參知大人客氣些,不能因為攀上了您這高枝,就連您的兄長也不放在眼里了。”
照微端起剛續滿的茶盞,輕笑道:“攀高枝?這話可不能說。”
“您剛剛夸指揮使好看,我可聽見了。”
錦春將茶點端給照微,疑道:“不過奴婢也想不明白,參知大人為何要幫那相說話。”
“他不是在幫姚鶴守,他是……”
照微想替他解釋幾句,話到邊又覺得多此一舉,遂咬了一口茶糕,轉而吩咐錦春道:“你帶著本宮的令牌過去一趟,杜思逐把人放開。”
錦春領命而去,照微看見穿過軍,徑直走向了杜思逐,將令牌拿給他看,低聲代了一番。
杜思逐與祁令瞻同時抬頭往三樓雅間的方向去,只在關上窗戶前,瞥見了一抹飛霞般閃過的朱。
杜思逐心有不甘,卻不敢違逆皇太后的命令,瞪了祁令瞻一眼,對鎖拿姚鶴守的兵衛說:“把人放開,讓他自己走。”
墜在頸間的沉重鐵鏈和纏在腳上的枷相繼被解開,姚鶴守緩緩從地上站起來,不不慢地拍落服上的灰塵,將歪斜的發髻重新束好,接過祁令瞻遞給他的幞頭,從容戴正。
他沒有正眼瞧杜思逐,卻在路過祁令瞻時說了一句:“你今日有此一舉,也算老夫當年沒有看錯你的秉。”
祁令瞻抬目看向他,卻道:“你錯了,我比杜思逐更想殺了你。”
“姚鶴守做丞相這些年,朝中武將沒他排,杜思逐當眾折辱他,是為了出氣,也是為了收服人心。可是論及仇恨,沒有人比兄長更恨他骨,更有資格將他千刀萬剮。”
照微接過錦春還的令牌,頗有些慨地說道。
若非當年姚鶴守忌憚祁家,派刺客砍傷了祁令瞻的雙手,相信憑祁令瞻的資質,完全有可能承繼永平侯的爵位,率大周軍隊北上奪回燕云十六城,為一代中興名將。
若非姚鶴守手后宮,窈寧姐姐不會被死,阿遂不會年失恃,永平侯府不會落得如今這般四散零落的下場。
但是恨一個人,未必要在他失勢時盡凌/辱才算解氣,何況凌/辱姚鶴守,在如今約已文武對立之勢的朝堂上,本就有著更深的政治意味。
照微最終仍未忍住,替他解釋道:“姚鶴守雖犯必死之罪,但他是有功名在的文臣,倘憑他之尊貴,仍要被幾個兵士像驅趕畜生一樣連踢帶打,毫無面地下獄,以后在朝堂上,那些過姚鶴守好的文臣,恐將難以自容。文本就比武將更重視這些虛無縹緲的面,若是再武將幾句奚落,說你當年座師也不過我麾下兵士拴的狗,他們何以堪?只怕朝中文臣武將之間,更難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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