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誰？”

“你是……”

大堂上三個人的反應天壤之別。

最先開口的是晉王劉禮。

他麵驚訝微張雙，把詫異的緒表演得很好。在外人眼中，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劉瑯還活著，故而驚詫懷疑中夾雜著張激。

而京兆府府尹湯瑞就是真正驚駭，以至於隻說出一個字，就被史中丞魏嗣的聲音蓋過了。

“你是……”魏嗣盯著孔佑的臉，看他的眉眼，看他的臉龐，作無禮卻流真，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魏嗣見過眼前這名男子。

在宜縣驛站中，他們曾站在長廊裏說話。

對方從容不迫，溫雅得，麵容長相讓他想起先太子。

原來不是先太子還活著，而是先太子的骨，長大了。

謝上蒼！

魏嗣很想問問，既然你活著，他們是不是也還活著。十六年前的大火，是一場夢吧？

他很想問問，你這些年是怎麽活下來的。既然知道自己的份，為何不來京都。非要在牽扯到刺殺欽差的時候，才出現嗎？

他還想問問，那晚在宜縣驛站，那些刺客是要刺殺你吧？所以你才更換了門牌？真機智，雖然不像你那父親，但你這樣，才對了。

壞人之所以能屢屢得手，不就因為他們比好人不擇手段嗎？

世道艱險，為了能活下去，好人也該謀略周、算無策。

但魏嗣沒有多問一句。

那些問題的答案，在一個活生生的人麵前，並不重要。

如果孔佑是劉瑯，真正的艱險才剛剛開始。

從今後將危如累卵、如履薄冰。

從今日起，他不能同孔佑多說一句話，不能幫他護他。

他要站到孔佑的對立麵去，假裝與他關係涼薄甚至勢同水火。

心念電轉間，魏嗣大聲道：“怎麽可能？你如何自證份？你又有什麽證據舉告當朝太尉？”

他甚至轉頭對劉禮道：“晉王殿下，按《大周律》，假扮皇室員，該杖打一百，流放瓊州！”

瓊州乃極南荒僻煙瘴之地。

流放瓊州，便等同於判了死刑。

劉禮比魏嗣鎮定得多。

他一麵安對方，一麵溫聲道：“本王看他與先太子殿下相像。若他真是劉瑯，便是本王的兄長，本王怎可潦草結案呢？請問……”劉禮看向孔佑道，“閣下如何自證份？”

他的模樣很謙遜，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神。說話間含笑意，使人如沐春風。

孔佑也裝作同年的劉禮第一次相見，聞言解下腰中玉牌，遞過去。

“這是先帝賜，”他沉聲道，“宮中有詳細記載。想必當年那個被偽造我的上，不會有這塊玉牌。”

劉禮的眼睛如同落星火，一瞬間亮起來。

“這個本王記得！”他揚聲道，“是兄長七歲生辰時，先帝賜的。本王那時還羨慕又妒忌，自己的生辰早些到來。”

雖然同歲，但他比兄長小了七個月。

“這又如何？”魏嗣哼聲道，“或許是先皇太孫丟了，也說不定。”

“還有。”孔佑揚手，立刻有人出人群，送上來一個小箱子。

箱子兩尺長，一尺半寬，紅漆麵，做工致，隻看上幾眼，便讓人印象深刻。

“當初帶離東宮的品，都有記錄，它們也都在驛站大火中燃盡。但是這隻小箱子，我逃亡時帶出來了。”

帶出來，裝著良氏孤，放在了沈家門外。

當然，關於那件事，今日不必講。

“真的是先太子的骨啊！”外麵的百姓頓時議論紛紛。

“不止是骨，還是皇太孫啊。”有人這麽提醒。

“別說，噓——”這句話當然引來了警告。

若劉瑯是皇太孫，眼下的皇子們是什麽？

桌案上的擺設嗎？不中用的玩意嗎？還是講不出口的笑話？

“除此之外，”孔佑看一眼群激的百姓，朗聲道，“我上有胎記，可由廷查驗。兒時記憶的宮中事，也可一一道來。是不是，如何判，還請晉王殿下明日早朝呈報陛下。至於舉告楊秋皓的證據，這些年我收集了不，恐怕今日大堂之上，幾位大人未必能全部看完。”

不？能有多？

劉禮向外看去，百姓自退到兩邊，出一輛平板馬車。

車上堆滿文書卷冊，竟有兩尺之厚。

人群“轟”地驚議論起來。

“這隻是參與此案的證言證而已，願意作證的人，暫時在別等待。”孔佑說完這句話，看向劉禮。

“如此，”他道，“晉王殿下可接狀紙嗎？”

一張薄薄的紙被孔佑握在手中，向劉禮遞過去。

這張狀紙，也是他在臥房寫好的。

原以為這些事會在宮中解決，沒想到放在人前，讓天下人都知道了。

劉禮鄭重接過狀紙，走到孔佑麵前，猛然拍了幾下他的肩膀。

“果然是兄長！本王相信你便是兄長！不必等明日早朝，本王這就進宮請見父皇，勢必早日緝拿元兇！”

看戲的人這麽多，演戲的自然要全投。

孔佑的手在劉禮後背拍了拍，同樣激萬分。

百姓神激紛紛起，忍不住要同人分這個消息。

“既然如此，”孔佑看向跪在地上一直沒有說話的沈連翹，“我這裏有個不之請。”

“兄長盡管說。”劉禮道。

“沈氏涉及宜驛站刺殺欽差一案，在這裏審。不知案子怎麽樣了，今日我能否帶回去。”

他神真摯，又看向京兆府府尹湯瑞。

“這個啊……”湯瑞把求助的目投向劉禮。

這裏都是劉禮說了算，自己不過是個陪審的。

如今竟然冒出一個皇太孫來，湯瑞恨不得自己變一塊冰，化掉消失。

劉禮沉思片刻道：“沈氏實乃良氏孤，兄長你知嗎？”

孔佑眉心微蹙有些驚訝，旋即又點頭道：“若江州良氏並非刺殺我父王的真兇，沈氏自然無罪。”

魏嗣上前一步道：“本呢？本就白白給人刺殺了嗎？”

今日這魏嗣倒是跟孔佑勢不兩立了。

劉禮隻能再勸說他道：“若能獲準審問太尉，自然把大人您的案子再過問清楚。”

那就是可以帶回去。

孔佑這才放下心。

這姑娘不知道怎麽了，大堂熱火朝天舌戰連連，卻一直垂著頭。

平日不是這樣的。

平日喜說話，伶牙俐齒聰明機靈。

“沈掌櫃，”孔佑單膝跪地，扶住沈連翹道，“可以起來了。”

沈連翹沒有應聲。

勉力支撐的頭努力抬起來，角含著，眼睛半睜還閉，把手撐在地上，想要起。

可保持跪姿已屬勉強，想要起來卻使不上力。

不知道是不是哪骨頭或者筋脈被殺威棒打斷，沈連翹隻覺得疼痛無力無法控製。

“怎麽了？”孔佑注意到的異常，也注意到了邊的跡。

“東家……”沈連翹的聲音很虛弱，像是枯萎的花在風中低，“我疼……”

“我們被打了，”周長安忍不住道，“打到吐。”

打到吐……

孔佑扶著沈連翹的手忽然僵。

一寸一寸，他的手離的襟遠了些，下意識覺得或許上的每一，都是傷口。

“誰打的？”

孔佑問道，聲音裏沒有什麽緒。

“兄長勿怪，”劉禮倒是承認得幹脆，“本王隻是想快些結案罷了。”

孔佑示意周長安扶住沈連翹，他自己則站起來。

“借一步說話。”他溫聲道。

說是借一步說話，其實也不過是走到公案後，走得離人群遠些，離差遠些。

“兄長你不會是生氣了吧，”劉禮邊走邊道，“本王這就向你賠罪。”

他臉上帶著輕鬆的笑。

見過孔佑抱這姑娘，知道兄長看重，但隻是打了一而已，死不了人。

孔佑用到他的地方還有很多，大可不必為這件事同他較勁。

一個人而已，就算是良氏孤，又如何呢？

然而走在前麵的孔佑忽然轉，一拳打在劉禮臉上。

拳風勁烈，速度極快，一拳打得劉禮哀著向旁邊摔去。他摔在公案桌，把整張桌子撞飛。

孔佑還要再打，事先已察覺不對的魏嗣拖住了他的胳膊。

“百姓都看著，何統！何統！”

公堂一團，劉禮在湯瑞的攙扶下起，抹去角的水。

“兄長為何如此？”他臉上沒有憤怒，隻萬分委屈道。

他要在百姓矚目之下，讓人知道他是有理有據寬宏大量的人。

而那個先太子的骨，已經在民間長衝易怒的混蛋。

“為了快些結案。”孔佑道。

他說著越過人群，走到沈連翹邊，同周長安確認了上傷口的位置，便小心翼翼把沈連翹托抱而起。

“我們回家。”懷中的子眉心蹙閉上眼睛，孔佑溫聲安道。

回家，明日早朝，還有一場大戲。

你先回家，回到我能看顧保護的巢。

“殿下，殿下您沒事吧？”

湯瑞急得不知道該怎麽辦，倒是晉王劉禮神淡定。

他了自己的臉頰，吐出口中水，突然想起了什麽。

怎麽辦？

劉禮突然著急起來。

跟楚楚主人見麵的日子要到了，竟然了傷。

同七年前那樣，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