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拉幫結派欺負人，我不怎麼喜歡他，他倒是有想拉我一起玩兒的意思，好幾次我都拒絕了。

他大概覺得失了面子，于是三天兩頭帶著他一幫小嘍嘍來找我的茬。

都是七八歲的小朋友，把戲十分無聊，我自己覺得比他們要懂事，都懶得理他們，然而我越不理會，他們越來勁兒。

星期三下午，兩個班同時在場上育課，原地解散休息的時候，小胖子領著小嘍嘍又一次堵在我面前。

我有些不耐煩，正要推開他，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我猛地頓住了。

“你天天在我跟前拽什麼拽，就是一個小賤人生的私生子而已，等你爸娶了我小姨，你就會跟你媽一樣，被送走得遠遠的，到非洲要飯去！”

小胖子長得又高又壯的，比我高了一頭尖，他居高臨下看著我，連帶著四個嘍嘍笑得惡意深深。

他們也跟著小胖子一起罵我，說我是私生子，說我媽媽是賤人。

我至今記得，那天小胖子被我在地上，拳打腳踢，哭爹喊娘的慘狀，殺豬般的慘聲直沖云霄。

我上掛得彩比他多，架打起來，誰也顧不上了，以一敵五，我自然被他們打的很慘。

不過我一聲都沒，因為我的一直死死咬著小胖子的胳膊不得空，要不是老師趕到得快把我們拉開，我肯定會撕下他一塊來。

后來在中二上頭的那段年紀里，我有時幻想，等以后找到媽媽以后，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講給聽。

我要告訴:媽媽，你知道嗎，在我還不知道你是誰的時候，我已經為你戰斗過了。

服上見了，小胖子以為自己要死了，差點嚇昏過去。

其他幾個嘍嘍灰頭土臉的，不知道是嚇得，還是裝的，竟然都哭起來，紛紛跟老師告狀。

事態非同小可，老師打電話火速來了家長。

小胖子的家長最先到，是個年輕的人，在到之前，醫務室的校醫老師已經給小胖子包扎過。

那個人在校長辦公室里抱著小胖子又是一陣哭天搶地，哭完之后環視四周，最后把惡狠狠的目定在我上。

“就是你打得我兒子？”

出一手指頭指著我，表很兇，聲音更兇，尖銳的跟刀子似的。

我抿了抿，陳述事實說:“是他先說我。”

“老師是他先的手！”小胖子抬手指向我，因為太過激扯到傷口，又嗷嗷起來。

其他小嘍嘍紛紛附和。

他媽媽心疼的不行，抱著他哄了幾句，起氣勢洶洶走向我。

旁邊老師見狀不好，走上前攔，冷靜些，結果被一把推開了。

掌差一點就落在我臉上，有個老師及時沖過來，又攔住了小胖子媽媽，笑著開口，說:“他是顧總的兒子。”

小胖子媽媽的掌距離我臉頰三寸遠停住，停了片刻，冷笑一聲問:“顧總，哪個顧總呀？”

聲音趾高氣揚的。

老師都不敢得罪，笑著說:“在咱們江寧，還能有幾個顧總呀，自然是顧家的顧總，顧北顧先生。”

小胖子媽媽一聽我爸是顧北，立馬改掌為一指，抵住我的額頭還是不甘心地狠狠了一下。

我被得噔噔往后退了好幾步，后背靠到墻上，耳邊聽見不屑的聲音，“顧北顧總的兒子又怎麼樣？一個私生子而已，等……”

“是嗎？”

后面的話沒來得及說完，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悉的聲音。

那聲音低沉，冷酷，所有人像是都嚇了一跳。

我猛地轉頭，就看見門開了，我爸爸果然站在門口，他來了。

我爸爸很高很帥，將后其他幾個家長襯得灰頭土臉，尤其邊對他點頭哈腰那個，特別傻。

小胖子媽媽喊那個傻老公，又訕笑著喊我爸爸顧總，似乎想解釋什麼，爸爸沒理，也沒理走上前迎接他的校長，而是徑直走到了我跟前。

他低頭看我，我抬頭看他，對視兩秒，他皺眉出手，我的額頭。

他的指尖很涼，但是很溫的在剛才被小胖子媽媽狠的地方輕輕了。

“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他問我。

沒人知道我那一刻的心。

我以為又會是過來，卻怎麼也沒有料到，來的會是爸爸。

記憶里，他從未出席過我的家長會，學校里一切需要找家長的事，都是代勞。

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忍不住，很委屈很委屈，委屈里卻帶著從未有過的高興。

我哭的說不出話來，爸爸也沒說話，只是用涼涼的手指慢慢給我眼淚，一直等我哭到盡興，把一腔委屈全部哭出來，才又問我，“怎麼回事？”

“他們罵我。”我指指半躺在沙發上的小胖子，還有門邊站一排的小嘍嘍。

“還罵我媽媽。”

我頓了下，又補充一句。

爸爸聽了我的話，給我眼淚的手猛地頓住了。

我抬頭看他，他的表沒有什麼變化，但我很明顯覺到他上的氣變得很低很低，周圍都冷了下來。

辦公室里其他人也察覺到了，一個二個都不敢說話，尤其那幾個家長，臉似乎都有點發白。

小胖子的爸爸不住抬手汗，他走過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想說什麼。

爸爸轉頭輕飄飄看他一眼，然后淡漠移開，轉到小胖子和他媽媽上。

剛才還趾高氣昂的人立馬變得戰戰兢兢，我幾乎可以聽見牙齒打的聲音。

然后我又聽見爸爸語氣極淡極淡開口道:“陳校長，這幾位小同學，我認為不太適合在這所學校里讀書，你覺得呢？”

他說話的時候，甚至是不看陳校長一眼，視線一直落在小胖子和他媽媽上。

“顧總！”

他這麼一說，那幾個家長頓時急了。

我當時讀的小學是江寧首屈一指的國際貴族學校，圈子里的小朋友基本上都在這里面上學，在這里不僅僅是讀書的問題，還是一種圈人份的象征。

“顧總，不如換個解決方式……”

陳校長很猶豫，顯然是不想得罪人，其他家長似看到曙，紛紛點頭附和，然后期待地看向爸爸。

他們說可以道歉，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滿足，只要不讓孩子退學。

然而我爸爸態度很強。

校長沒有辦法，他是不想得罪人，只是一定要得罪一方的時候，他選擇得罪另一群人。

小胖子連帶著幾個小嘍嘍被迫退了學。

好多人都說爸爸做事太絕，連爺爺都不太贊同，都是生意場上的伙伴，做事留一線。

再說小孩子之間磕磕絆絆也不是什麼很大的事，給個教訓也就完了，這樣樹敵實在不明智，誰曉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

爺爺說的一點兒沒錯，后來爸爸還真不留神被小胖子的爸爸在背后了一把，幾百億的項目投資打了水漂，搞得公司元氣大傷。

幸虧二姑夫及時手拉了爸爸一把。

跟爸爸針鋒相對了一輩子的二姑父，好像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爸爸的人。

在所有人都說爸爸做得太絕的時候，只有二姑夫說他做得對，站在爸爸這一邊。

不讓那些人狠狠吃個教訓，誰又會知道，我和媽媽對爸爸來說是多重要呢？

殺是給猴看的，那后來，我果真再沒從同學里聽過關于我跟媽媽的閑話。

校長表態之后，爸爸就帶著我走了。

我七歲，個頭到他的腰，他當時蹲下來要抱我，我拒絕了。

因為我心里突然生出些小脾氣，孩子麼，都是會得寸進尺的。

他沒強求。

我們父子倆個一前一后走出校長辦公室，走出大樓。

我在臺階上停住腳，看他長邁下最后一級臺階，開口喊他，“爸爸。”

他停住，回我，“怎麼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低頭扣了扣手指，問他:“你是因為要娶新老婆才不喜歡我的嗎？”

爸爸看著我，很久都沒有回答。

我沒不聽到他的聲音，心漸漸就開始往下沉，眼睛又開始潤。

我想，如果是這樣，我就也不要喜歡他了。

反正還有很多人我，爺爺，笙笙姑姑，木木小姑，迦寧姐姐，迦南和昱程哥哥……還有我的好兄弟故小辰……

我不稀罕爸爸的喜歡！

我低著頭，眼淚忍不住一大顆砸在地上。

可我不想在爸爸面前丟臉，于是我抬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使勁兒憋著讓自己不要哭，然后抬頭看他。

我就看見他站在那里，鎖著眉頭。

他終于開口說話，問我:“誰跟你說我要娶新老婆？”

他頓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又無比有力量地說:“別想那些七八糟的東西。”

第二句話有些不耐煩。

我的眼淚含在眼眶里，質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他似乎怔了下，抿了抿角，說:“沒有。”

這兩個字沒有任何說服力。

我又低下頭，小聲說:“你騙人，你就是不喜歡我，因為你不喜歡我媽媽，所以你也不喜歡我。”

我又狠狠抹了一把淚，賭氣說:“你不喜歡我，那我也不要喜歡你了，我要去找媽媽，媽媽一定喜歡我……”

我說完抬頭看他，卻一下子被他的眼神嚇到。

很多年后，等我長大人，再來回憶這一切的時候，才分辨出來他那個眼神里所有復雜的緒。

是嘲諷、悲涼、無奈、難過……這一輩子，他都陷在這復雜的緒里面，從未有一刻解。

我被他嚇得瞪大眼睛。

他卻嗤地笑出聲，點頭，意味難明地說:“是，你媽媽很喜歡你。”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這句話還有未完的下半句——

只是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