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斯肯是座小島，沒有常住居民，島上隻住著一位傑森的老人，八十多歲了，是一個公元人，他那方正的北歐麵龐飽經風霜，讓程心想起了弗雷斯。在被問起默斯肯島和赫爾辛山一帶有什麼特彆的東西時，傑森老人一指島的西端：

“當然有，看那裡。”

那是一座白的燈塔，現在隻是黃昏，塔燈已經有節奏地發出芒。

“那是乾什麼用的？”aa好奇地問。

“看看，孩子們果然已經不知道那是什麼了……”傑森搖著頭慨地說，“那是古代為船指引航向用的。在公元世紀，我是個設計燈塔和航標燈的工程師，其實，直到危機紀元，海洋上還有許多燈塔在使用，現在全沒了。我來這兒建了這座燈塔，是為了讓孩子們知道，以前還有過這麼一種東西。”

idc的來人都對燈塔很興趣，這讓他們想到了蒸汽機離心調速，同樣是一個已經消失的古代技裝置。但稍加探究就明白，這不是他們要找的東西。燈塔剛建，用的是輕便堅固的現代建築材料，工期隻有半個月。傑森還肯定地說，這座島曆史上從沒有過燈塔，所以僅從時間上看，這東西與雲天明的報無關。

“這一帶還有什麼特彆的東西嗎？”有人問。

傑森對著冷的天空和大海聳聳肩，“能有什麼？這荒涼的鬼地方，我可不喜歡，但在彆的島上，他們不讓我建燈塔。”

於是大家決定，到海峽對麵的赫爾辛山上去看一看。就在他們登上直升機時，aa突發奇想，想乘傑森的那艘小艇渡海過去。

“當然可以，不過孩子，今天海上浪大，你會暈船的。”傑森說。

aa指著海對麵的赫爾辛山說：“就這麼近的路，能暈船？”

傑森連連搖頭，“不能從這片海域直接過去，今天不能，必須繞那邊走。”

“為什麼？”

“因為那裡有一個大旋渦，能吞掉所有的船。”

idc的人們麵麵相覷，然後一起盯著傑森，有人問：“你不是說再沒什麼特彆的東西了嗎？”

“我是本地人，大旋渦對我們而言不是什麼特彆的東西，它是這片海洋的一部分，在那裡常常出現。”

“在哪裡呢？”

“那裡，從這個方向看不見，但能聽到聲音。”

大家安靜下來，聽到那片海麵發出一陣低沉有力的隆隆聲，像遠萬馬奔騰。

直升機起飛去勘探大旋渦，但程心想先坐船去看看，其他人也都同意。島上隻有傑森那一艘小艇，隻能安全地坐下五六個人，程心、aa、畢雲峰、曹彬和勒莫上了船，其餘的人上了直升機。

小艇顛簸著駛離默斯肯島，海上的風更大更冷，鹹的水沫不斷撲到臉上。海麵呈暗灰，在漸暗的天下顯得詭異莫測，那種隆隆聲漸漸增大，但仍看不到旋渦。

“哦，我想起來了！”曹彬突然在風中喊道。

程心也想起來了，原以為雲天明是通過智子知道了這裡的什麼事，現在看來沒那麼複雜。

“倫·坡。”程心說。

“什麼？那是什麼？”aa問。

“一個19世紀的小說家。”

老傑森說：“不錯，倫·坡是寫過一篇默斯肯大旋渦的小說，我年輕時看過，多有些誇張，記得他說旋渦的水牆傾斜四十五度，哪有那麼陡峭。”

一個世紀前，以文字為基礎的敘事文學就消亡了，但文學和作家仍然存在，不過敘事是用數字圖像進行的。現在，古典的文字小說已經變了文，大低穀後，一大批古代的作家和作品失傳了，其中就包括倫·坡。

轟鳴聲更大了。“旋渦呢？”有人問。

老傑森指著海麵說：“旋渦比海麵低，你們看那條線，越過它才能看到大旋渦。”那是一條波的浪帶，浪尖上有泡沫，形一條白線，以一個大大的弧形向遠方。

“越過它！”畢雲峰說。

“那是生死線，船一旦過去是回不來的。”傑森瞪著畢雲峰說。

“船在大旋渦中轉多長時間才能被吸進去？”

“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吧。”

“那就沒事，直升機會救我們上去。”

“可我的船……”

“我們會賠你一艘。”

“比香皂便宜。”aa了一句傑森聽不明白的話。

傑森駕著小艇小心翼翼地越過了那條浪帶，船晃了晃，然後變得平穩了，被什麼力量攫住，仿佛進了海麵下的一條軌道，沿著與浪帶一致的方向行。

“船被旋渦抓住了！哦，天，我也是第一次這麼近看到！”傑森喊道。

像登上了山頂俯視一般，默斯肯大旋渦展現在他們麵前。這個巨大的鬥狀凹陷直徑約有一千米，傾斜的水牆確實沒有倫·坡說的四十五度傾角，但肯定有三十度，水牆的表麵致而平，仿佛固一般。船現在剛剛進大旋渦的勢力範圍，速度還不太快，旋渦的轉速是向下逐漸增加的，在底部那個小小的孔轉速達到最高，攝人心魄的轟鳴聲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那轟鳴顯示了一種碾碎一切、吮吸一切的力量和瘋狂。

“我就不信出不去。你沿著切線，最大功率向前衝！”aa對傑森喊道。後者按說的做了。這是一艘電艇，引擎的聲音在旋渦的轟鳴中像蚊子。小艇加速接近泡沫線，眼看就要衝過去了，接下來卻無力地向下轉向，離開了泡沫線，如同一顆拋出的石子越過拋線的頂端一樣。他們又努力了幾次，每一次都落下來，一次比一次得更深。

“看到了吧，那條線是地獄之門，隻要是常規功率的船，越過它就彆想回去！”傑森說。

現在，船落到了更深，泡沫線已經看不到了，海麵也完全看不到了，他們後麵是一道海水的山脊，隻有從大旋渦對麵遠的邊緣上還能看到緩緩移的山峰頂部。所有人都覺到了一種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捕獲的恐懼，隻有在上空盤旋的直升機帶來一些安。

“孩子們，該吃晚飯了。”老傑森說。現在雲後的太還沒有落下去，但在這北極圈裡的夏季，這時已經是夜裡21點多了。傑森從艙裡拎出一條大鱈魚，說是剛釣上來的，然後又拿出三瓶酒，把魚放到一個大鐵盤子上，把一瓶酒澆到魚上，用打火機嘭地一下點著了。火燒了不到五分鐘，他就從仍燃燒著的魚上扯吃，聲稱這是當地的烹調法。於是他們就吃著魚，喝著酒，欣賞著大旋渦的景。

“孩子，我認識你，你是執劍人吧？”傑森對程心說，“你們到這裡來，一定是為了重要的使命。不過要淡定，淡定，既然末日躲不掉，就應該現在。”

“如果上麵沒有直升機，你還會這麼淡定？”aa說。

“我會的，孩子，告訴你吧，我會的。公元世紀我得絕癥時才四十歲，可我很淡定，本沒打算冬眠，我是在休克中被冬眠的，自己本不知道。醒來時已經是威懾紀元，當時以為是來生轉世了，結果發現沒有來生這回事，死亡隻是退遠了些，還在前邊等著我……燈塔建好的那天夜裡，我遠遠地在海上看著它發，突然悟出來：死亡是唯一一座永遠亮著的燈塔，不管你向哪裡航行，最終都得轉向它指引的方向。一切都會逝去，隻有死神永生。”

這時，進旋渦已經二十分鐘，小艇已落下水牆總高度的三分之一，艇的傾斜角度越來越大，但由於離心力的緣故，艇中的人們並沒有到左舷。這時，他們的目力所及之全是水牆，即使從對麵也看不到遠的峰頂了。他們都不敢看天空，因為在旋渦中，小艇是與水牆一起轉，相對幾乎靜止，所以幾乎覺不到旋渦的旋轉，小艇仿佛是在一個靜止的海水盆地的邊坡上；但如果看天，大旋渦的旋轉立刻顯現出來，布滿雲層的天空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整轉，讓人頭暈目眩。由於離心力的增加，船下的水牆表麵更加致平，固也更強，如結冰一般。大旋渦底部的吮傳出的轟鳴聲住了一切，讓大家再也不能對話。這時，太又從西方的雲中出來，把一束金進大旋渦，然而照不到底，隻照亮了水牆的一小部分，使旋渦深看上去更黑暗了。大量的水霧從渦底咆哮的吮中噴出，在中形一道彩虹，瑰麗地越旋轉的深淵。

“記得倫·坡也描寫過旋渦中的彩虹，好像還是在月下出現的，他說那是連接今生與來世的橋！”傑森大聲說，但沒有人能聽清他的話。

直升機來救他們了，懸停在小艇上方兩三米，垂下一架懸梯讓艇上的人爬上去。然後，空著的小艇漂遠了，繼續在旋渦中轉著大圈，艇上沒有吃完的鱈魚上還燃著藍幽幽的火苗。

直升機懸停在大旋渦的正上方，機上的人們看著下麵旋轉的大水坑，不一會兒就到頭暈惡心。於是有人給駕駛係統發出指令，讓直升機以與旋渦相同的轉速在空中旋轉，這樣在他們眼中，下麵的旋渦確實靜止下來了，但旋渦之外的整個世界卻開始轉，天空、大海和山脈都在圍繞著他們旋轉，大旋渦仿佛了世界的中心，眩暈一點兒也沒有減輕，aa哇地一下把剛吃進去的魚都吐了出來。

看著下麵的大旋渦，程心腦海中出現了另一個旋渦，由一千億顆恒星組，發著銀在宇宙之海中旋轉，兩億五千萬年轉一圈，那就是銀河係；地球在其中連一粒灰塵都算不上，而默斯肯旋渦又隻是地球上的一粒灰塵。

半個小時後，小艇旋落到渦底，瞬間被吮吞沒了，在轟鳴聲中可以約聽到船被折斷絞碎時發出的哢嚓聲。

直升機把傑森送回了默斯肯島，程心許諾儘快把賠他的船送來，然後與老人告彆。直升機飛向奧斯陸，那裡有最近的智子屏蔽室。

航程中，大家都在沉默地思考，甚至連目的流也沒有。

默斯肯大旋渦暗示著什麼本不用想，太明顯了。

現在的問題是，降低速與黑之間有什麼關係？黑與宇宙安全聲明又有什麼關係？

黑本並不能改變速，隻是改變的波長。

設想把速降低到現有真空速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分彆是每秒三萬千米、每秒三千千米和每秒三百千米，與黑有關係嗎？一時看不出來。

這裡有一道坎兒，常規思維比較難以越，但也並不是太難。這些人畢竟屬於人類中最有智慧的那一群，特彆是曹彬，作為一位越三個世紀的理學家，他善於極端思維，而且他還知道這樣一個事實：早在公元世紀，就有一個研究小組在實驗室中把介質中的速降到每秒十七米，比快速騎行的自行車還慢。當然，這與降低真空中的速在本質上是不同的，但至使下麵的設想不再顯得那麼瘋狂了。

再降，把真空速降至現在的萬分之一，即每秒三十千米，與黑有關係嗎？似乎與前麵沒有本質的區彆，仍然看不出什麼……不，等等！

“十六點七！”曹彬口而出這個數字，他的雙眼放出芒，很快把周圍那些眼睛都點燃了。

每秒十六點七千米，太係的第三宇宙速度，如果達不到這個速度就不可能飛出太係。

也一樣。

如果太係的真空速降到每秒十六點七千米以下，將無法逃太的引力，太係將變一個黑[69]。

由於速不可超越，如果出不去，那就什麼都出不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飛出太係黑的視界[70]，這個星係將與宇宙的其餘部分徹底隔絕，變一個絕對封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