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翌日平明，這場春雨總算停了，唯有屋角飛檐斷斷續續地垂下雨水來，打破室的靜默。

那人別過臉來俯視著。

不自知。

從不施黛，即便總是素白的一張鵝蛋臉，眉心那顆痣卻總紅的要滴出來。

那是最好的妝點，勝過一切胭脂花鈿。

的不點自朱。

的眸子總是清波流盼，那是一雙十分好看的桃花眸子。

上裹著的是他寬大的袍，因抱著他的，未能抓領口，因而暴出白皙的肩頭。

想必一雙膝頭也在袍外頭。

想來人面桃花，也不過如此罷？

抬著那雙盈盈目，此刻就撞進了許瞻那雙漆黑的眸里。

那人眉心微，轉過來，“干什麼？”

小七依舊沒有松手，眼地著他，似個被鐵夾困住的小，“公子打開小七罷。”

那人一掃臉上的淡漠笑出了聲，須臾微微點頭，果真跪坐下來給開了鎖，信手將鎖鏈扔在一旁。

他看起來很好哄。

也總算暫時得了自由，才看出來腳踝已有了一圈淤青。

那人挲著的腳腕，問道，“疼麼？”

小七慣是，分明是疼的，卻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因而回道，“不疼。”

“嗯。”許瞻淡淡應了，“盥洗更罷。”

小七洗凈了臉，簡單挽了一個垂髻，沒有簪飾，也沒有胭脂水可用，自然，宮責豈用得著濃妝淡抹。

因而，除了沒有合適的袍，便算是準備妥當了。

誰知那人竟早就備好了，扔來一套暗緋的曲裾深。

手一，便知是極好的料子。

這輩子也沒有穿過這般好的料子。

自被關進了青瓦樓，沒有旁的袍可穿，每日所著皆是許瞻的袍，他的袍寬寬長

長的，連件抱腹與襯都沒有。

分明是最有潔癖的人，一向也最嫌棄不干不凈，卻偏偏將關進自己的臥房，要穿自己的袍，還要親自為涂抹藥膏。

抱著那件暗緋袍子立在原地，從沒穿過緋，尤其

尤其這樣的緋是他素日最喜歡的。

那人見猶疑，便問，“不想穿？”

小七垂眸踟躕，神為難，“奴去宮中是責，穿這樣好的袍子似乎不妥。”

許瞻頓了片刻，“無妨。”

小七心一橫，也罷，不過是個犯下死罪的俘虜，左右是難逃一死，不妨穿得好些，也好下輩子再投生個好人家。

這樣想著，穿什麼倒也無所謂了。

小七抱著袍子便往白玉雕珊瑚屏后去，許瞻并沒有攔。

白日便瞧見此掛著什麼紅的件，當時看不分明，如今繞來，總算看了個清楚，人卻不怔在當場。

那竟是的赤尾紅鯉紙鳶。

清明那日這紙鳶落在了樹頭，來不及想法子去取便被鄭寺人去茶室，后來再去尋，紙鳶卻早就不見了。

沒想到，如今竟在青瓦樓中。

這種不流的東西怎麼看都與青瓦樓格格不，就如一般。

小七鼻尖一酸，天殺的，如今就連的紙鳶也了許瞻的俘虜。

裝作不知，回過神來換好裳，里里外外總共三件，暗緋的外袍并沒有什麼花，倒是寶藍的寬大領口與滾邊上繡著暗的云紋，腰間系著的是大大的寶藍绦，長長地垂至畔，束得腰盈盈一握。

小七幾不可察地皺起眉頭，穿這

般責當真不是一個好主意。

那人催道，“磨蹭什麼。”

小七忙道，“就來了。”

繞過屏風，見許瞻已經換好袍在等了。

不經意抬眸，人卻驀地止住了步子，一時頓在當場。

的袍竟與許瞻上的一樣。

除了束腰，是绦，他是玉帶。

小七恍然一怔，而那雙目已然來，薄似乎抿出一笑意，但因消逝得太快，辨不分明。

“跟來。”

那人丟下一句便轉過先一步出了臥房，小七忙垂下眸去，跟在他后一步步下了樓梯。

樓下侍奉的寺人投來驚奇的目，待回過神來面面相覷，繼而又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小七低垂著頭出了青瓦樓，許瞻的王青蓋車正侯在樓外。

他邊的護衛將軍已經換了人，聽說是周延年。面相雖有些冷，但到底比裴孝廉那莽夫和善許多。

小七沒有見過王青蓋車，抬眸瞧去，那車寬大厚重，其上金支秀華,庶旄翠旌，四匹雄馬皆佩有鎏金銀狩獵紋銅當盧，俊健壯，十分威風。

此時天大亮，隨許瞻登上了王青蓋車。

車寬敞，設有短案，一座青銅方鼎小爐穩穩地嵌在案幾之中，燃著的金炭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其上有拱形小鐵架子，正咕嘟咕嘟煮著熱茶。

小七垂眸坐在一旁，離許瞻遠遠的。

那人闔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倒也不曾為難。

車外的周延年揚鞭打起馬來，十六只馬蹄在青石板路上踩出參差不齊的聲響，車衡與軛上懸著的六鑾金鈴在惠風里響起清脆好聽的叮咚聲。

一路上沒什麼話，晃晃悠悠地也就進了宮門。

宮門因塑有金馬，因而做“金馬門”。

br> 昨日雨中遠眺，小七見過燕王宮，如今當真進了宮門，卻又是另一番。

見許瞻仍闔著眸子，悄然掀開帷簾朝外看去。

宮門巍峨，殿高百丈，聳云霄的樓閣飛檐鑲嵌著厚重的鴛鴦瓦當。

青石板路上尚且存著積水，高高長長的甬道似沒個盡頭，延綿也不知幾百里。

人在此，當真是渺小如塵埃。

正著出神，聽那人問道，“從前可進過魏宮？”

小七趕垂下帷簾，坐正了子，輕聲回道，“奴出低賤，不曾進過。”

那人睜眸，總算說了一句人話，“不必害怕。”

小七心口一燙，抬眉去，暗緋的長袍真是襯得那人金尊玉貴呀，難怪他總喜歡如此張揚卻又斂的。

春風和暢，掀開帷幔。

冠玉般的面頰在打進來的日里微微發，愈發顯得他質白。

他此時難得的溫潤。

他大抵早就知道今日必重則，因而才給一點好臉看。

即便是這般，也了他這難得的幾分好。

“是。”

低頭淺笑，一雙荑著袖口，片刻卻又松開。

那人道，“斟茶。”

小七聽命取下架子勾著的小銅壺，將他的牛角杯斟了半盞。

許瞻便瞧著的一舉一，的手穩穩的，沒有一點抖。

微微笑道，“公子的茶。”

那人接過牛角杯小口啜飲了，片刻又道，“你也飲一杯，進了宮，還不知何時能出來。”

小七心里明白，他想說的大概是“進了宮，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出來”罷。

為了寬的心，他沒有破，便也了他這難得的幾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