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要去求周王后，求放自己回魏國。

是王后，是公子的母親，說的話公子定然會聽罷。

而前那人亦是腳步一頓，青松般拔的脊背沐在萬福宮的線之中，一大片玄的影子落了一。

他沒有回頭，但問，“在想什麼？”

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來，小七求周王后的心思就這樣被生生地澆滅。

的心思怎會瞞得住許瞻。

他滿腹機謀，看人亦是燭微，直達心底。

上一回在茶室，他問，“沈晏初要以城換你，你可愿意？”

那時小七不清他的路數，只因回了一句“小七愿意，求公子全”，他險些在上刺下“許”字。

后來也沒能逃得過去，終究因了旁的原因左肩烙上了獨屬他的印記。

小七想，總要護好自己，完完整整地回去。

趕跟了上來，低低回道，“奴什麼都沒有想。”

出了大殿，已是巳時。

縱目去，桂殿蘭宮比屋連甍，亭臺樓閣柱壁雕鏤，高門大榭綺疏青瑣，飛檐反宇之上奇珍異展翅飛。這大好的春青天白日的，心里卻空空落落，如有所失。

方才周王后并沒有提及到底許不許去見魏使的事，但許瞻大抵是不會準的。

但若見了魏使，定要想盡辦法轉告許瞻的謀。

結親是假。

要那兩郡四縣才是真，要魏軍為其沖鋒陷陣才是真。

小七跟在他的后一步步下了高階，提起袍登上了王青蓋車，車短案上置著一架兩層的竹鏤雕漆金食盒。

待坐穩了，那人道，“吃罷。”

小七打開食盒，里放著的是與晨時他在偏殿所食一樣的。

餅餌，米糕，還有烘脯，一盤切得薄薄的貝，一盤涼拌小菜。

  甚至連漱口的濃茶都備好了。（《延壽書》有用濃茶漱口的記載，“凡飲食訖，輥以濃茶漱口，煩膩既去，而脾胃自和，凡之在齒，得茶漱滌，不覺去而不煩挑剔也。蓋齒便苦，緣此漸堅牢而齒蠢且自去矣。”）

揭開小蓋，餅餌還冒著騰騰熱氣，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送到馬車上來的，方才從殿里出來時，心事重重的竟不曾留意。

方才還腹誹他，沒想到他竟肯想著，想的也很周到。

小七抬眉去瞧許瞻，他鶴骨松姿地端坐一旁，并沒有什麼特別的神。

暗暗想道，他好似也并沒有那麼壞罷。

還行。

那人薄輕啟，“吃飽帶你去見魏使。”

小七心里一，他竟還愿意帶去見魏使。

那麼，他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對罷？

不，不對。

他一心要算計魏國，怎麼能算是好人。

不算。

飲了一口熱湯，又吃下兩只餅餌，總覺得那人的目正在暗暗窺，悄悄去看，果然如此。

不，他在正大明地看。

甚至先發制人質問了一句，“看什麼。”

罷了，他稱自己便是“禮法”，那他說的做的自然都對。

小七垂眸，即便抬起袍袖遮著，也總覺得有幾分窘促，又吃下幾口小菜，幾塊貝，便擱下了銀箸。

以茶水漱了口，抬頭正要說話，見他仍舊定定地瞧著，小七便道，“奴吃

飽了。”

吃飽喝足，連帶著那人也順眼許多。

那人挑起帷幔，朝外命道，“端走罷。”

便有宮人垂頭應了，躬上前將食盒與漱盂從短案上端了出去，繼而周延年打馬往長樂宮趕去。

小七規規矩矩地坐著，那人也并不再說話。

王青蓋車的鮫紗帷幔輕輕拂在臉上，微微別過臉，闔上眸子著宮墻的風，也沐在四月末溫和的日里。

馬蹄在青石板路上踩出參差不齊的音律，車四角的赤金鈴鐺叮咚作響。

暫得自由，未責罰，又即將見到魏人，就要聽見魏音。

自魏昭平三年冬以來，實在沒有比這更令人歡喜的事了。

的眉梢眼角全都漾起笑意。

“在想什麼？”

那人溫聲問道。

小七睜開眸子，見許瞻正舒眉眼地瞧，有心哄著他，便道，“奴在想公子。”

那人饒有興味，“嗯？”

小七垂眉，細語道，“奴在想，公子很好。”

那人笑了一聲，“是麼？”

小七昧著良心點頭，“是。”

他自顧自斟了一盞茶飲了，片刻又用那牛角杯挑起了的下，垂眸審視著的眼睛，似笑非笑，“比你大表哥還好麼？”

你瞧，他又提起了大表哥來。

小七道，“那是不一樣的好。”

眼見著便到了長樂宮，那人倒也不再細問下去。

待下了馬車，便見魏國的車駕正停在大道一旁。

小七的心跳地又急又快，已有五月余不曾見過魏人了。

跟著許

瞻登上九丈高階，旦見那大殿之金碧輝煌，一條繡著谷紋的紅毯直達主座，主座一張長案，案后是一塊高大的紫檀龍紋曲屏風，座上的老者便是燕莊王了。

長毯左右兩側分別是一列單人曲足食案，席間坐滿了人。

案后是兩列高高的青銅連枝燭臺，便是白日，其上依舊蠟炬輕曳，將偌大個正殿映得華奪目。

初時小七垂頭不敢看，只是跟在許瞻后向燕莊王施禮跪拜，繼而又跟著許瞻落了座。

才想抬起頭來好好看一看魏使，許瞻卻扣住了的后頸，附耳命道，“低著頭，不許抬起。”

他能帶進殿，許旁聽軍國要事，已是他格外開恩，小七心里念，自然只有順從的份。

依言垂下頭去，那人溫熱的息竟還留在耳畔，激得耳垂一陣，在外人看來倒格外親昵。

小七微微向一旁別開臉，輕聲提醒他，“公子。”

那人低笑一聲，便與魏使飲酒談起來。

他們在議的無非是兩國休戰與結親的事，的份十分特殊，許瞻竟毫也不避。

想來是因他自命甚高，認定能將牢牢掌控在手心，因而本不把當回事罷了。

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思全都在對面的魏使上。

真想抬頭看一眼魏人的面孔。

乍然被一聲十分悉的魏音擊中了心口。

那聲音溫潤如玉。

在這世間獨一無二。

即便是征戰沙場的右將軍，他也依然有那樣溫潤特別的聲音。

小七驀地抬眸去，竟見對面坐著的正是朝思暮想的人。

的大表哥。

原來魏使竟是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