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小七以為他已經走了。

誰知那人又問，“你便非走不可嗎？”

小七輕嘆一聲，還走什麼，就因了一次次的走，才落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

被人鎖呀，拴呀，輕賤呀，活這般模樣，連人都算不上了。

還走什麼。

夢里亦是無奈嘆息，“不走了。”

那人聞言竟似有幾分驚喜，立即向確認起來，“不走了？”

小七發著熱，答起來亦是含含糊糊，“不走了”

那人長長舒了一口氣，可聽起來竟有幾分心酸，“不走便什麼都依你。”

小七愁眉不展，“可公子十分嫌惡我，我只怕自己撐不住。”

那人又是靜默良久，久到小七就要睡過去了。忽地額際一涼，那人竟手平了的眉心。

他的語聲輕，“他怎會嫌惡你。”

小七十分確定，“我怎會不知道。”

的腦袋很沉，很想繼續睡去，但那人偏偏還要引說話。

“那我們說好了，君子協定依然作數。”

小七便笑，“你不是公子，你說的不作數。”

那人低低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依舊輕的腦袋。

小七好心提醒他，“大表哥，離我遠些。”

那人怔怔問道，“為什麼？”

小七心中歉然，“我不干凈，怕弄臟你。”

那人的手兀自一頓，好一會兒沒有聽見聲音，只是喃喃問道，“小七，你知道抓心撓肺的滋味麼？”

小七知道。

譬如在長樂宮的時候，在四方館的時候，在每一次想見大表哥而不能的時候。

譬如，只能將“山有木兮”悶在心里的時候。

譬如，想抱大表哥卻只能循規守矩克己復禮的時候。

每至這種時候，便是抓心撓肺的時候

。

很累，沒有答他。

旁的人許久沒再說話，昏昏沉沉地便也睡著了。

再醒來已不知是什麼時候，槿娘已經在里里外外地忙活了。

鎏金花木窗開著，木蘭極盛，晌午明的日過窗子打進來，在長案上留出好看的影。

可惜。

可惜這大好的春與并無毫關系。

娼。

私奔。

低賤浮。

這八個字又開始在腦中輾轉反復，眼前所見亦全是被拖拽項圈的畫面。

小七愴然長嘆，心酸莫名，如枯木死灰。

見醒了，槿娘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斟了一盞熱水端至近前，笑道，“姑娘可算醒了，先喝口水潤潤嗓子罷！”

槿娘素日總“小七”，如今竟“姑娘”，小七聽得奇怪，眉頭下意識地蹙了起來，“你我什麼？”

槿娘扶坐起，回話時亦是順口自然，“姑娘。”

小七抬眉打量，槿娘臉蒼白，雙頰的紅腫雖消退了，但橫七豎八的條仍在，看著仍是十分駭人。

“為何我‘姑娘’？”

槿娘垂頭拱袖，“公子命奴侍奉姑娘。”

小七輕嗤。

都是如此低賤的人，還要分出個三六九等麼？

大可不必。

“去找你的公子，我不需什麼人侍奉。”

槿娘垂眉，正回道，“奴的主人是姑娘，不是公子。”

繼而自袖中取來一支木牘，雙手

呈了過來，“公子給姑娘的。”

小七沒有接。

眸朝那木牘掃去，其上空白，卻又蓋著許瞻的大印。

從前不曾見過這樣的木牘，但既是蓋著許瞻的大印，便不要。

與他有關的，不要，也不稀罕。

“他的東西，我不要。”

不接，槿娘也不好再勸，只是默然將木牘擱在案上，轉過又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不多時又一瘸一拐地端來一碗藥湯，低聲勸道，“姑娘喝藥罷。”

小七背過去，“他的藥，我不喝。”

槿娘嘆息一聲，“姑娘，到底子是自己的。”

小七不再說話，槿娘沒辦法只能先將藥端走了。

不久又端來清粥小菜，小七依舊沒有起。

但知槿娘上有許多傷，心中不忍，勸了一句，“槿娘，顧好你自己。”

槿娘平靜笑道，“奴為姑娘活，顧好了姑娘，奴才能顧自己。”

小七心里百味雜陳，到底沒有轉過去看。

人各有命，自難保，顧不上旁人。

臨近日暮，聽見院中有人說話，低聲細語的，不知是誰。

是誰都好，不是許瞻便好。

頃槿娘進了室，行至榻前低聲說道，“鄭總管來了。”

見小七沒有說話，槿娘又小心道，“說是公子請姑娘去茶室。”

小七睜開眼睛，一句話不說，一也不。

鄭寺人已經進了門，此時隔著竹簾躬笑道，“公子請姚姑娘去茶室，姑娘不必張，是好事。”

小七閉著，未言只字片語。

鄭寺人又諂笑起，“姚姑娘快隨

咱家來吧，公子知道姑娘子尚未痊愈，還命咱家專門備了步輦。咱家用這項上腦袋擔保，好事，絕對的好事！”

槿娘悄悄推了推小七，“姑娘快去罷。”

小七平道，“轉告公子，魏人但求一死。”

鄭寺人的諂笑戛然而止，訥訥道，“這這”

見小七不再理會，鄭寺人也只能悻悻走了。

槿娘只是嘆氣，從前話癆，如今卻一句多余的都沒有。

不到一盞茶工夫，槿娘又來報，“姑娘，周將軍來了。”

周延年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隔著竹簾也只是躬抱拳，“公子請姑娘。”

見小七并不理會，周延年挎著刀單膝跪地，“姑娘不去，末將不起。”

可不可笑。

那夜已被踩爛泥里的人，如今個個兒對畢恭畢敬的。

小七心里冷笑，也只是回了一句，“魏人低賤，不起將軍大禮。”

連個子不適這樣的借口都不愿多說一句。

周延年跪地總又有一盞茶的工夫，沒什麼辦法，也只得訕訕走了。

沒多久槿娘又進了室，神為難地報，“姑娘，陸大人來了。”

哦，是陸九卿。

小七郁郁起，已許久不曾見過陸九卿了，那是燕國為數不多待好的人。能駁周延年與鄭寺人的面子，但總不該駁陸九卿的面子。

槿娘見總算有了回應，忙上前給穿了干凈袍，又稍稍梳理了發髻，小聲道，“姑娘快去罷！”

臨出門前小七路過銅鏡，瞟了一眼，的頸間是一圈泛青的於痕。

彼時陸九卿正立在那棵木蘭樹下，肩頭的袍落滿了花影。

他笑著，微微頷首，“問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