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屈施了禮，“大人。”

陸九卿眉眼清潤，“姑娘子好些了嗎？”

他慣是彬彬有禮的。

除了第一回。

記得他在天坑旁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量不高，心倒，就你了。”

那時蹣跚到了馬下，強撐著凍得發麻的子向他施了禮，也這般他“大人”。

他曾俯握住腕間的麻繩輕巧一提，將拽上了馬背。

細想起來，小七不是許瞻選中的。

小七是陸九卿選中的，是陸九卿將從燕卒鋒利的刀刃下救了下來。

沒有陸九卿，才真正是沒有如今的小七。

小七低頭淺笑，“已經好了。”

陸九卿道，“你的臉依舊很差。”

是了，這數月來藥湯斷斷續續地飲著，好一陣子，出上點兒事，便又不好了，因而從未不曾真正好過。

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氣。

對此反倒十分坦然，至多像母親當年一樣罷，早早沒了也就早早了卻人間煩惱。

因而小七溫靜問道，“什麼事要勞煩大人親自來？”

陸九卿溫聲道，“公子設了宴，請姑娘去。”

小七笑著搖頭。

不去。

陸九卿親自來請，也不去。

“奴子不適，大人請回罷。”

陸九卿便問，“關乎君子協定，姑娘為何不去看看呢？”

君子協定只約束君子，對許瞻半分用都無。

他高興了，便認了君子協定。

他不高興了，便廢了君子協定。

小七微微撥開領口，將頸間丑陋的於痕展示給他看，“小七愚鈍，請大人看看，這也是君子所為？”

陸九卿眸避開。

小七在蘭臺的境遇陸九卿大多知道，因而也不懼被他看見那原是見不得人的淤青。

相反，他看見了倒好，他知道他那“霽月風”的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七依舊笑著搖頭，“公子不算君子。”

那人登時“噓”了一聲，低聲道，“姑娘慎言。”

小七噗嗤一聲掩笑了起來，“大人不承認嗎？”

陸九卿思量片刻，“公子的手段是有些極端了，但心是好的。”

見小七仍垂眉立在樹下一不，陸九卿的聲音便愈發低了下來，“是公子要認錯，酒菜都備好了，姑娘便看在九卿的面子上。”

公子竟會認錯？

真是天大的奇事。

小七抬頭看他，木蘭樹下的陸九卿微微笑著，日過花隙落了他一，他一溫潤的氣度。

心里突然生惱，天殺的，整個燕國也只有陸九卿一個君子。

“大人言重了，小七跟大人走。”

陸九卿這才笑著舒了一口氣，在一旁引著，“鄭總管已經抬來了步輦，就在聽雪臺外，姑娘隨我來。”

跟著陸九卿出了聽雪臺小院，果然已有一架步輦與四名寺人在候著了。

陸九卿攙了一把，牢牢地坐穩了。

頃寺人將步輦抬起，那四下垂著的紗幔在四月的清風里起，陸九卿就在輦旁走著。

余瞥去，能看見輕的紗幔拂上了他的臉頰。

因有寺人在側，這一路也并沒有什麼話，但有陸九卿在，小七心里便也踏實

許多。

可待到了茶室之外，陸九卿卻不再跟來，只是道了一聲“姑娘寬心”，便不再往前走了。

小七心里不安，便喚他，“大人。”

陸九卿沖微笑點頭，仍舊是一句，“姑娘寬心。”

小七下了步輦，卻兀自在木廊徘徊。

來過茶室數次，沒有一次安然離開。

無法寬心，也不敢進門。

木紗門那人恩威難測，方才因了陸九卿那句話才來，以為自己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什麼都不怕了。

可果真到了門口，膽量卻半分也無了。

怕。

怕許瞻再審、辱、輕賤。

怕許瞻再斥娼、私奔、自薦枕席。

雙手在袍袖中地絞著，指尖掐進了掌心卻渾然不覺，驀地轉頭去尋陸九卿，陸九卿卻已經不在了。

唯有楹柱后出的一角袍擺，昭示著他還在那里。

正踟躕著，忽而木紗門被推開，那立在門口的閻君羅剎正薄輕啟，命道，“進來。”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不冷不熱，從中并不能辨出什麼緒。

罷了。

沒有什麼錯，錯的是他，因而不必心慌驚駭。

奉命邁步進了茶室，小七只是低眉順眼地垂頭站著。

須臾，那人將門掩上了。

陸九卿再看不見，茶室里只余下與許瞻。

那人溫聲問道，“可好些了？”

小七不曾抬眸，長睫并沒有答他，只是回道，“公子吩咐。”

那人也不惱，又溫聲問，“還疼嗎？”

小七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隨口回道，“不疼。”

那人一頓，好一會兒沒有說話，片刻在長案之后落了座，繼而命道，“過來坐。”

小七奉命在案旁跪坐，這才看見長案上置著五六樣的晚膳，還有兩幅碗筷。

那人舒眉眼地問，“了罷？”

小七的雙手依舊藏在袖中，不也不說話。

驀地頸間一涼，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竟上了的脖頸。

小七心中一，挨了燙一般往后退去。

這一圈淤青皆是因他，他竟還敢再。

那人眉心蹙著，神不定，“干什麼。”

小七垂著頭，“奴不干凈。”

“到底誰教你稱‘奴’的？”

“蘭臺都是這樣說的。”

“你從前說什麼，如今便說什麼。”

因不怎麼有人小七，從前與旁人說話時，都是自稱“小七”。

小七這個名字與的人一樣低賤上不得臺面，但小七是自己。

小七搖搖頭，輕言淺笑，“奴是戰俘，便做戰俘該做的事。”

那人眉頭愈發蹙得了，眸中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黯然。手里的銀箸頓了好一會兒，片刻竟夾了一塊燉牛腩放面前的盤里，“吃罷。”

見鬼了。

一向是旁人伺候他，何時見他親自為旁人布菜。

虛假偽善罷了。

他是什麼樣的人，小七一清二楚。

數日前還拽著項圈將丟進湖里，如今竟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好時哄著，丟一塊。

惱時便鎖著拴著，說最難聽的話。

是拿當豢寵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