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雖在笑，話卻決絕。

在與裴孝廉進行一場不見刀槍的較量。

那人橫眉立目，前額的還在往下緩緩淌去，想必方才被青鼎爐子砸得狠了。

小七沒什麼怕的，孤一人，什麼都沒有。而裴孝廉家中興旺，還是個護衛將軍。

小七死得起，裴孝廉死不起。

燕國的律法如何不清楚，但詛咒大王的罪名裴孝廉必擔不起。

輕則賜死，重則誅殺九族。

那人雖魯莽，但卻不是傻子。

這片刻之，小七能想到的，那人必也想了好幾個回合。

終究是裴孝廉先退讓了，雖還是一危險的氣息，但到底是微瞇著眼睛點了頭，“好。”

小七腦中清明，“公子若問起將軍是如何的傷，將軍如何作答？”

裴孝廉暗暗咬牙，“是裴某自己撞了頭，與旁人無關。”

“哦。”如敲冰戛玉的一聲，“那將軍便該去清理好傷口，免得出破綻。”

應了便該暫離此，留單獨與沈宴初見面。

裴孝廉朝出手來，“但布帶得給裴某。”

小七不肯，一雙桃花眸子端端正視著，毫不退讓，“將軍的品行，我不信。”

“但若將軍信守約定，我回魏國時自會奉還。”

裴孝廉極力克制著惱怒，卻毫無辦法，只得悻悻地下了王青蓋車，將要走開時，又別過臉朝車說了一句，“裴某不會走遠，便在暗盯著。公子不許你說話，亦不許你下車，你最好記得。”

小七平和回道，“那將軍便看好了，魏使走了，將軍才能回來。”

裴孝廉又是冷哼一聲，捂著傷口轉頭不見了。

小七緩緩舒了一口氣，裴孝廉豈是那麼好招惹的人，適才但凡哪里出了錯，必是被他殺死在王青蓋車上了。

  心有余悸，想到許瞻生多疑，一點馬腳都能被他瞧出來，小七忙將青鼎小爐子嵌進短案里，又把掉落的金炭收拾妥當，好在那莽夫的并不曾滴到馬車上來。

方才的爭斗好似從不曾有過。

這才放下心來，在馬車里靜靜候著，那莽夫果然藏好了一時再沒有來。

小七急切地往大殿瞧，殿不知在議什麼事，久久也不見人出來。

但心里揣測著，昨夜才有宮變，明日魏使又要歸國，眼下既是正式的朝會，必有許多事要議，想必還要好一陣子。

想，大表哥必在殿里與許瞻周旋，亦與燕國朝臣周旋。

他那樣風姿卓越的人，必如庖丁解牛，左右逢源。

果然總有大半日過去，眼看著日上中天，朝會才散，殿諸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

小七一眼便看見沈晏初。

殿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眼看著他與魏國使臣下了九丈高臺玉階，穿過宮闕，沿著鋪滿絨毯的宮中大道走來，離王青蓋車越來越近。

小七的心砰砰跳，一雙荑握牢云紋玉環，若不是許瞻已警告過不許出聲，亦不許下車，真想拽下帷幔，一聲“大表哥”。

不必說什麼，只一聲“大表哥”便是最好的告白。

他必是什麼都懂。

他走得越來越近，后的使臣低聲正在說著什麼，小七沒有去聽，的眼里心里只有走在最前頭的端方君子。

他經過王青蓋車，小七以為他就要走了。

沒想到他竟然停了下來。

他頎長的影沐在晌午的日里，好似謫仙一般周發，他淡淡的影子過帷幔覆在上。

小七手去帷幔，就好似在他的袍。

帷幔是暖的，的掌心、指腹是暖的，他的袍便也是暖的。

能聞見他上若有若無的木香。

他竟然溫聲開了口，“還記得我的話嗎？”

小七心神一晃，大表哥竟知道就在車里嗎？

他后的使臣并沒有作答，那這話便是對說的罷？

小七心口一燙，一只芊芊素手把在窗邊，低聲道，“大表哥，我記得！”

那人又問，“該去找誰？”

小七眼底迸淚，沈晏初當真是在與說話。

回他，“良原君。”

那人出手來，下一刻，竟牢牢地覆住了繃的手背。

小七乍然一松，仔仔細細地著他的。

用周的仔仔細細地他。

時而輕輕緩緩，驀地又攥住，繼而又溫地似要化出水來。

他的手能提筆，亦能握刀，掌心微薄的繭子是那般的真實可親。

想起不久前在藏書閣，許瞻問，“沈宴初可過你？”

“只握過兩次手。”

“哪兩次？”

“我隨大表哥去軍營的時候，他拉我上過馬。”

“那時你幾歲？”

“十歲。”

“另一回呢？”

“大表哥給我璽紱的時候。”

“再沒有了？”

那時搖頭

回道，“再沒有了。”

如今卻有了第三回。

若是可以，希會有第四回、第五回，希再有百回千回。

小七貪地垂眸凝視，帷幔在他修長如玉的手背上微微輕拂，笑著盈出淚來。

此時心中溫暖卻又凄愴，還有三十八年才能回大梁。

三十八年吶。

那時的大表哥還愿意握一握小七的手嗎？

的眼淚垂到沈宴初手上，不知道。

但愿那時依舊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沈宴初輕聲應道，“好。”

他那溫暖的掌心在手上流連，使臣催道，“公子該走了，有人正往這邊盯著。”

那人的手很快剝離開來。

小七手背兀自一涼，悵悵然如失去了最珍寶貴之。

低低喚道，“大表哥，我害怕”

卻也不敢多說什麼，裴孝廉必躲在暗監守。

沈宴初暗嘆一聲，“小七不哭，活著等我。”

話音方落，很快便抬步走了。

這一聲“不哭”，卻的眼淚登時決了堤。

小七隔著帷簾他，那聲“大表哥”在間死死地著。

不敢再開口。

的目追尋著他。

雙瞳剪水，轉盼流。

他走了。

臨上馬車前轉眸朝來，不過是須臾工夫，便進了馬車，再也看不見了。

魏國的車駕這便打馬啟程了，那悉的鄉音，不不慢的馬蹄聲，轱轆轱轆的車聲，很快就消失在這一重宮門之外，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甬道之中。

隔著帷幔，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