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卻并沒有什麼好怕的，穩穩地走著。

要審，由他。

要叱，由他。

要辱，由他。

要棄于鬧市，要鎖于危樓，皆由他。

必有絕地反擊的機會，也必死死抓住，給他致命一擊。

待到那時，便都由。

“你定要與我較勁麼？”

后那人聲音低沉，夾雜著幾分說不清也道不明的緒。

風清月皎，這一天星斗把那人的神映得纖毫畢現。

可是一個鮮活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執念。

戰俘的確該死，但若沒有死，兩國停戰便該放還母國。

可他不殺，卻也不放。

“小七。”

那人低低喚道。

往前走著，沒有回頭，沒有止步，只當自己不曾聽見。

他若待有一點好，也不會跟著良原君踏進扶風的大門高檻。

可惜沒有。

沒有一點好。

零零星星的一點好也全都是假的。

驀地腰間一，雙足一空，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小七厭惡他的。

死死抓住那人的手，指甲深深地掐了進去。

恨不得將他掐死。

把他的手掐掉一層皮。

“公子放手！”

那人愈發收了手，不肯放開。

突然說道，“良原君親手為奴濯足。”

小七知道如何令他嫌惡。

嫌惡了，自然便會松手了。

那人子一僵，此時卻并沒有放開，只是聲音冷了幾分，“上車，我與你有話說。”

周延年的馬車很快趕了上來，他在此起彼伏的犬吠聲中將抱上馬車，鮫紗的帷幔在春夜的風里左右招搖。

這王青蓋車依舊是白日里的模樣，只是案上好似多了一雙干干凈凈的履。

蜷在一旁，與他所坐之形兩個極端

。

那人沒有追究濯足的事，只是平聲問道，“在你眼里，我只是暴戾嗜的人麼？”

小七垂眉不言，難道不是？

同室戈，誅殺的是自己的父輩兄弟。

輒征戰，屠戮的是魏國的兵卒百姓。

難道不是？

那人問，“王叔答應給你什麼？”

想說，“是公子給不了的。”

但沒有說。

那人又問，“你應了他什麼？”

覺得悲哀，想說，“是公子不會應的。”

但低頭咬牙，到底是什麼都沒有說。

良原君能給的，許瞻給不了。能應良原君的，許瞻也不會允應。

什麼也不說。

既背棄了他，也不去導他。

不去導，便是唯一能為他做的。

那人凝眉，許久方道，“所以王叔終究是要反了。”

著袖口，總算啟說了一句，“君侯不會做這樣的事。”

馬車里靜默了好一會兒，那人面難看，他大概已經克制良久，聽了這話終于不愿再克制下去了，“你他‘君侯’？”

小七不答。

自然是君侯，不然什麼。

繼而又想到，好似只有良原君的人才喚他君侯，外人都是稱他良原君，與許瞻親近的人大多稱其為王叔。

許瞻笑了一聲，“為你濯足，你便信他？”

“那你可想過，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見了不過半日，便信得死心塌地？這世上有這樣的人嗎？”

小七垂眉，怎麼不會有？

他不信，他便認為這世上沒有。

他薄抿著，面鐵青

，眼眶卻微微泛了紅，“你不信我，卻信一個謀面不過半日的人。”

小七駁他，“君侯是好人。”

他怒氣頓起，“魏俘！做不了我的人，也不要做我的敵人！”

“你可聽清了！”

“但若有一日你站在了我的對面，我會毫不猶疑要你死！”

“便似殺許牧一樣！”

他極一次說這麼多的話，此時一把將拽了過來，毫不溫地按上短案，旋即扣住脖頸傾覆下，似猛一般啃噬的舌。

他慣是以這種方式罰。

上一回從宮中出來，亦是因一言不合，那人便將按在這短案上無休止地責罰。

小七最是憎惡這種責罰。

不喜歡與人過于親近，因而拼了命去推他、躲他、掐他，他手中的力道微微收，捉住一雙胡抓撓的手按在頭頂。

不止如此，發了瘋般還去撕扯的袍。

燕人大多高大結實，尤其他又是人中龍，那量力道自是能狼擒虎的。

小七真的生了氣，掙不開那人的束縛，便死死地咬住他的薄，片刻一濃濃的腥氣在貝齒之間彌漫開來。

那人吃痛抬起了頭。

“你敢咬我！”

小七雙眸泛紅，策目切齒，“這世間怎會有公子這樣的人！”

他雙眸微瞇，“我是怎樣的人！”

小七抬高了聲音，“不得人心的人！”

那人冷嗤，“有人便夠了，要心干什麼！”

那人摁住了，將足上的棠棣履扯下，從窗口遠遠扔了出去，“多此一舉！”

竟會有這般涼薄寡的人。

竟能說出這般刻薄寡恩的話。

小七一早便知許瞻不是良人，但如今聽了這樣的話依舊是脊骨生寒。

他是天生的暴君。

他的眼里沒有“仁義”二字。

他若果真做了君王，不會再有魏國的活路，連茍延殘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這樣的人不配與沈宴初比，也不配與良原君比。

那人已一把扯開了腰間的绦，幾下便將的雙手縛了起來。

小七腹氣翻涌，一張鵝蛋臉早已是面煞白。

他要干什麼？

趕車的人不知車的事，依舊悠悠打著馬往前馳去。

而那人扯開了的外袍，正要去撕那第二重袍。

突然想起逃亡安邑那一日，那些匪寇便是如此欺辱沈淑人的。

小七知道他要干什麼了。

咬牙屈膝狠狠地朝他踢了一腳，趁他愣怔的空當，起將他重重地往后撞去。

聽見他在車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發出“砰”得一聲響。

也察覺到有人企圖抓住袍的一角。

但撞開后門，死了心要往車下跳去，沒有人能抓住的袍。

風清月皎，疏星幾點。

薊城的犬吠出驚心魄的樂章。

在那一句驚急的“小七！”聲中毫不猶豫地跳下了王青蓋車。

那一刻只是想，寧死都不會他得逞。

的雙手被縛，護不住自己的頭顱。

就好似當初從轅門落下時，也護不住自己的頭顱。

聽見自己的腦袋與青石地面轟然相撞，繼而整個世界都清凈了下來。

聽不見鳴，聽不見犬聲，也聽不見那十六只馬蹄的嘚嘚聲。

額上有滾熱的正在緩緩淌下來，淌進了的眼里。

在一片中看見王青蓋車霍然一停，繼而有人跳了下來，那月白的緞袍在風里翻飛，漸行漸近。

那人瞳孔散，盡失。

必是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