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只以為是慶賀大婚，原來竟是命人放給列國的使臣與潛伏在薊城的細作看的。

小七心里一酸，也是細作。

心里知道，是細作這個份使無法再留在蘭臺了。

夜里還親無間的人，至此已十分陌生客氣。

是一個素有自知之明的人，最不愿給人生添煩。不過吃了兩只餅餌，便將青銅碗放回了食盒，“奴這就走了。”

那人問，“打算去哪兒？”

“奴回桃林。”

小七記得從前有一回，曾與他說起過要回桃林當壚賣酒。雖不知到底能不能好好回去，但他既問起，便隨口說了一句，好安他的心。

那人又問，“怎麼不去大梁？”

細聲道，“奴的家不在大梁。”

“不見沈宴初？”

沈宴初的名字就像一把鹽，陡然灑上了千瘡百孔的心口。

笑著搖頭，“不見了。”

那人仍問，“為何不見？”

垂頭淺笑，沒有回他的話。

實在不必再見了，不必再去見沈晏初，沈晏初也未必就愿意見。

已是魏國的恥辱。

在魏宮看來，也許活著的姚小七倒不如死去被人稱頌。

起了，朝他深施一禮，背起小包袱，牽著馬就要走了。

那人聲音飄忽，“小七，你不問我為何要來？”

小七一頓，借著月抬步走去。

不問。

怎麼不知道他為何要來，他來催一個細作快點離開，離開蘭臺，離開薊城，離開燕國。

便是個喪家之犬，也想再給自己留一點臉。

月如水，人淡如畫

。

與馬沿著石階一步步登上拱橋，煙花兀自在夜空裂，大紅的將天幕映得亮。

那人尚在水邊罷？

小七不知道，沒有回頭看他。

他必不會在此逗留太久，他很快便會回到蘭臺，那里還有兩位新嫁娘等他的召幸。

好似看見裴孝廉與周延年正帶人挎刀肅立一旁。

拇指頂刀鞘，手腕鋒刀。

被魏國所棄，亦被燕國所不容。

在夜里走，如一只鬼魅。

原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兒，如今知道了，想，總要先出城門，離他的大婚遠遠的。

至于出了城門再去哪兒，沒有想好。

那便先出了城門罷。

上一回來城門還是殺許牧那夜，那一夜的宮變死了許多人，虎賁軍死了許多，許牧的親兵門客亦是死了許多，宮門外尸山海，許牧滿門被屠戮殆盡。

如今數月過去，薊城之還有幾人記得許牧一家？

可見王室無。

可見權力無。

可見是世風不古，禮樂崩壞。

城門無人攔，總想逃離的地方此時暢通無一阻礙。

出了城門又去哪兒呢？

實在無可去。

城墻靠著不無歇腳的行人乞丐，他們有的有前路要走，有的有歸途要去，有的就

只是把這城墻當了遮風避雨之地。

而呢？

既沒有前路要走，亦沒有歸途要去，就如這墻的乞丐一樣。

拉著馬就在城墻靠了下來，薊城高大的城墻能稍稍抵擋住九月的涼風。

蘭臺的煙花仍舊在夜空裂，這一夜薊城的沸騰必將傳遍九洲四海，那燕魏楚羌之人，那西戎百越之地，亦能人人盡知。

周遭鼾聲如雷，蘭臺的喜慶與底層的黔首并沒有什麼關系。

他們吃不飽的，照舊吃不飽。穿不暖的，照舊穿不暖。天一明，該趕路的要繼續趕路，該奔波的要繼續奔波，該討飯的還要想方設法去維持這一日的生計。

闔上眸子靠著，轟然的煙花與瑟涼的秋風令不能安睡。

仍舊臥在地上蜷了下來，想，總該睡上一覺，天明了守城的虎賁軍便該攆人了。

迷迷糊糊將要睡去，忽地腰間一。

夜里有人用刀鞘抵住了的腰，聲音得極低，“上馬。”

小七睜眸看去，那人材高大魁梧，一的夜行又頭戴斗笠，看不清他的臉。

但裴孝廉的聲音無人比更清楚。

與裴孝廉之間的恩怨至今日，已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楚了。

先前的恩怨不提，單是五月底扶風圍殺，裴孝廉臉上便挨了長長的一劍。

即便是現在，那道疤痕依舊可怖駭人。

見仍未，裴孝廉的刀鞘又作勁幾分，扼住的手腕，“上馬！”

小七被他拽了起來，恍恍惚惚地上了馬，那人竟

也翻上馬坐在后，拽住韁繩，夾馬肚，低喝了一聲，“駕！”

那馬便揚起蹄子沿著驛道跑了起來。

小七不知道裴孝廉要將帶到什麼地方去，他腰間的刀亦朝前抵住了的脊背，隨著馬跑，那刀鞘便于脊背上下磨。

問，“將軍要去哪兒？”

猜，裴孝廉若不是要殺，便是奉了公子的命要連夜將送出薊城。

到底是嫌拖磨，嫌礙眼罷。

后的人冷聲道，“知道了又能如何。”

是了，如今的姚小七在裴孝廉跟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毫無還手之力。

何況，本也沒有想著還手。

從前求生，如今求死。

因而裴孝廉要做什麼，好似與也沒什麼關系。

蘭臺乍起的煙花被遠遠拋在了后，這一路遠山如黛，月將無人的荒野映得微微發亮。

那人的雙臂拽韁繩在的腰間，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那人驟然勒馬停下。

四野空空，不見人煙，唯有不知名的鳥發出細沙沙的聲響。

那人攬住的腰，將一并帶下了馬，好似只是被狩來的獵，一落地便將扔在了地上。

包袱里的匕首刀幣與璽紱兀自相撞，撞出錚錚脆脆的聲響。

這荒郊長滿了雜的野草，因了秋，草已經發了枯，再沒有盛夏的涼，因而雖倒在地上，但倒不覺得十分難。

小七一手撐著草地，一手將包袱抱在前。

月下那人青黑的影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