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將他的眼睛遮得嚴嚴實實，但小七依然能到那遮不住的冷意、恨意、殺意。

那人喝問，“帛帶在何！”

小七懵然問他，“將軍說什麼？”

這數月來，獨自活在了另一方天地，與世隔絕，鮮說話。因而對于裴孝廉所在的天地里曾發生過什麼事，又有過什麼糾葛，一時竟記不明白，也想不清楚。

節太久，幾乎是空白的。

裴孝廉便生了怒，單手扣住了的脖頸，“別跟裴某裝蒜！那條帶的帛帶！”

其人兇神惡煞，小七駭得頭皮發麻。

這方天地里的一切兀然想起，似水一樣齊齊往腦中涌來。

是殺許牧的次日一早，曾于長樂宮外用青鼎小爐砸破了裴孝廉的腦袋，那時他流下許多，曾在里袍撕下一塊布帛系在頭上。

有意嚇他，要誣他詛咒燕莊王早死，利用的便是那條帛帶。

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自小七有了那條帛帶，裴孝廉即便恨恨得牙生，亦不敢再輕舉妄。

只可惜，當日被許瞻攆下馬車后遇上了良原君，沐浴之后，那袍一換，帛帶早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他是習武的將軍，常年使刀握劍的手，他的掌心是厚厚的一層繭子，他最慣常的舉便是拇指頂刀鞘，手腕鋒刃，這時候毫不客氣地圈住了的脖頸。

就似圈住一只瘦骨嶙峋的羔羊，輕而易舉，毫不費力。

但若他有心掐斷，也只需使上幾分力氣，便會在蘭臺震天地的煙花里死得不聲不響。

但他只是扣住了的咽，并沒有下死手。

小七如實解釋，“已經丟了。”

“放屁！”那人然變，“要命的東西，你還能丟了？”

唾沫星子都噴到臉上去了。

小七駭得一激靈，指尖下意識地抓了小包袱，“將軍息怒，果真丟了。”

裴孝廉便以為帛帶就在的小包袱里，懶得多費口舌，一把將包袱奪來，三兩下的工夫便了個底朝天。

那人手腳，小包袱里的東西全他一腦兒地倒了出來。

的桃花簪、匕首、璽紱、刀幣、袍，全都四仰八叉，七零八落。

他在包袱拉，把的袍全都抖開查看一番，沒有尋到便扔去一旁。

甚至把的藥草全都揚了，隨著秋風七八糟地散落進滿地的枯草里。

他好似個匪寇，甚至搶走了的刀幣。

小七沒有喊，也沒有阻攔，就那麼怔忪地著裴孝廉。

都由他。

留著藥草也無用，荒郊野嶺的，并沒有藥罐煎煮。

留著刀幣也無用，還不知能走多久，也無可花。

他還搶走了的簪子、匕首、璽紱，他把為數不多的東西全都塞進了自己懷里。

公子的匕首他不敢，因而除了匕首和換洗袍，他什麼都沒給小七留下。

小七眼里蓄淚，開口時便帶了哭腔，“都給將軍，我只要那支簪子。”

那是母親留給的。

那支簪子呀，先前落到沈淑人手里，后來落到許瞻手里，如今不過一日，又落在了裴孝廉手里。

這世間好似沒有什麼東西

是一直屬于姚小七的。

可姚小七呢，姚小七都是被扔棄的人。

裴孝廉語聲冷厲，“不出布帛，你什麼都別想要！”

那人翻遍包袱未果，又迫了過來，一把揪住了的領口，咄咄問，“帛帶在哪兒！”

小七眼里凝著淚，盯著裴孝廉低聲辯白，“將軍果真找不到了。”

裴孝廉喝道，“魏賊，你慣會撒謊！”

是了，在外人看來，一貫是會撒謊的，是扶風圍殺便清白不了。

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魏國細作。

因而的辯白也就蒼白無力，“我沒有撒謊！”

那人心念一轉，忽地明白過來，夜里打量著的袍，“魏賊，你藏在了上！”

小七心里一凜，“沒有！”

那人持刀鞘抵著，愈發近。

他的斗笠來，迫著向后仰去，“自己出來，別著裴某手！”

小七屏聲息氣，“將軍不信，便去問良原君，也許扶風有人知道”

“還敢提扶風！”

裴孝廉暴聲打斷了，是了，他必是十分痛恨，也必是十分痛恨扶風。若不是因了在扶風撒謊，他們便不會陷險境，又在臉上留下了駭人的疤。

怎會不恨。

怎能不恨。

話音旦落，那人已揪住領口將倒在地。

小七低呼一聲，臉與脖頸立時栽進了荒草里，得上驟起一層皮疙瘩。

蘭臺的煙花仍舊高高升起，繼而在暗黑的天幕里砰砰炸裂，出斑斕奪目的。

乍然升起，而后歸于寂滅。

br> 被摁在地上，不必仰頭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問，“將軍不怕公子知道？”

月里裴孝廉扯下了臉上的蒙布，將那刀疤暴出來，“這輩子你都別想再見公子！”

小七悵然失神。

大約是。

大約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他了罷。

裴孝廉會殺。

在這無人的荒野里，無人會知道一個姚小七的人是怎麼死的。

待到天明，也許有人會發現早已僵直的尸首。

也許不會。

也許十天半月之后，早被野撕扯干凈，吞噬得只余下幾塊骨頭。

可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數月勞累疲乏，昨夜又折騰一宿，巳時不過吃了半碗湯面，夜咽下兩只餅餌，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了。

沒有力氣再去反抗裴孝廉了。

毫無掙扎，著蘭臺的煙火滾下淚來。

這一夜，青瓦樓必是金屋笙歌，房花燭。

公子有公子的清歡渡，小七也有小七的不歸路。

夜里那人搜了的袍袖。

但袍袖里什麼都沒有。

那人便又要搜的。

罷了。

想。

裴孝廉尋不到帛帶，便不會留到天明。

那便罷了。

與他們的舊仇宿怨，終將在他的大婚夜有一個了結。

那人的手拽了的領口，正往下扯去。

小七閉了眸子。

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