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采的山菇并不都好。

小七因了對他充分信任，從來也不查驗。

有一回，他竟煮了一罐漂亮的山菇。

小七不知，滋滋飲完湯，愜意地觀賞這深山老林里的雨，忽見的馬一張一合地說話，問，“湯好喝嗎？怎麼不給我喝？”

小七愣愣地瞧著，那馬見不說話，居然跑進山一屁坐了下來，好似與是故舊友一般，用的袍子抹了把馬臉，徑自抱怨了起來，“淋死了，給我騰地方烤火！”

小七被馬屁到一旁，險些被拍醬。

原在口已經扭斷了脖子的野，乍然抬起了腦袋，小眼珠子嘀哩咕嚕轉了兩圈，直勾勾地盯著小七，忽然大一聲，“啊呀！救命呀！啊呀！”

竟就飛一般地扭著兩條跑得不見蹤影了。

罐子也長了，從火堆上跳了下來，便朝野追去，大道，“救命呀！烤死我了！救命呀！”

見鬼。

小七扭頭去看謝玉，竟見謝玉頭上長了赤的長翎，雙臂竟也一寸寸地化了青的羽翼，繼而那雙修長的也不見了，變了一雙細長的爪子。

啊！

小七抱頭尖起來。

謝玉竟變了青鸞！

青鸞撲棱著雙翅，長長的翎羽約莫有八九，此時扇子一般全都大大展開，甚至掃到了臉上，掃得人的。

小七便去抓他的翎羽，青的翎羽上竟是銀白的紋理，真是好看。

此時似那馬一般，居然也開口說起了話來，“上來，我駝你上天。”

還有這樣的好事。

小七抓著翎羽便爬上了青鸞的脊背，青青綠綠的羽，暖暖和和的脊背，真是舒坦呀！

見他頭翎好看，

便去拔他的頭翎，青鸞吃了痛反過來啄的手，順勢又啄了的臉，他啄得不疼，卻啄得小七放聲大笑。

他果真駝到了云巔，云巔風大，抓翅膀在他上，高聲說，“謝玉，再高點兒！”

青鸞果真飛得更高了一些，能到涼滋滋的云彩撲面而來，揪著他的羽翼，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和謝玉歪在一起。

拉著謝玉的雙袖，問他，“謝玉，你的翅膀呢？”

謝玉目沉沉，沒有說話。

只是沒想到，中了一次野山菇的毒，糾纏數日的風寒倒好了。

這一日雨勢已小了許多，小七學謝玉用樹枝木葉編了一個斗笠，拄著繳獲的彎刀，牽馬跟著謝玉一塊出了山。

厚厚的落葉之下藏著許多山菇菌子，小七用彎刀撥弄著，非得給謝玉普及一下山菇的知識不可。

說什麼，“我吃了多年山菇，還從沒有中過毒，拜你所賜，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呢！”

“只能吃丑的，好看的不能。”

用刀拉出各種各樣的菇子，一一講解起來，“這是蘑，魏人常在夏末秋采了晾干，冬天就能燉湯，若保存得好，能吃一整年呢！”

“最常見的就是草菇，有草的地方就有，能吃。”

“這是榛菇，魏人用榛菇燉，又又，最是鮮。”

“這青頭菌，你看，與你袍一樣的，能吃。”

“這是羊肚菌。”

“這是油菌。”

“你以后在外行走，可得記住了。”

見謝玉跟在一旁并不說話，便睨他，“謝玉，你記住沒有？”

謝玉竟好脾氣道，“記住了，菌子先生。”

什麼菌子先生，奇奇怪怪。

從前話，如今在謝玉跟前，話竟多了起來。

約莫是因了他們平等，不必去琢磨哪句話該說，哪句話又不該說，也不必憂心說了會不會被斥一句“多”。

想說的話口就能說出來，想哭的時候張開就能嚎。

謝玉就似這山澗清泉，雖看不見臉龐，但他的心思是能一眼辨個分明的。

不多久竟看見一條河流，溪水頗湍急，激石作聲，又在一平緩之地積一小塊水洼，小七驚喜道，“這里一定有蝦！”

牽馬跑了兩步上前查看，果然水邊有不灰褐的蝦子正在草里浮游。

連吃了幾日的和菇，總算要改善伙食了。

謝玉亦是高興，斗笠外雖只出角，亦能看出那角揚起的模樣，他問，“你怎麼知道此有蝦？”

小七得意笑道，“時父親教我的。”

時家貧，與父親靠山生存。

冬春吃薺菜，夏秋有魚蝦山菇，叔伯們若上山打了獵，也常送來山野兔，逢年過節，亦會送來許多現宰的豬。

還跟桃林的嬢嬢們學會了腌制臘，腌好了能吃許久。

指揮謝玉尋了細柳條略編個淺口小籮筐，袍擺掖在腰間，挽起兒來樂顛顛地便下了水，小靴子就踩在石頭上，

出兩段白藕似的小來，心里歡喜，秋雨打在上頭也不覺得冷。

草壯蝦，彎著腰一籮筐下去，撈出來十余只活蹦跳的大蝦子。

謝玉拿陶罐子接了，順問起，“你還記得你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父親就是個文弱書生，記得父親總在養病。

每逢暮春家里會來生客，若在此時，父親總將打發走，舒眉眼地對說，“小七，山桃開了，你去玩罷。”

生客是誰，并不認得。

但除此之外，家里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小七回頭笑，“謝玉，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的斗笠邊沿垂下一串串雨珠，“是與不是，我總會查出來。”

小七又撈來一籮筐蝦子，濾去了水，全都倒進了陶罐里，“父親窮得都揭不開鍋了，不會是你說的七公子。”

謝玉不再說話。

他大概也沒有想好，追查了許久的人若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又該再往何重新尋找。

當今天下四分五裂，尋一個早已故去多年的人實在如大海撈針。

小七也沒有問他以后該怎麼辦，不管謝玉要去哪里，要找什麼人，總是要回一次大梁，把想問的話問個清楚，把想知道的事全都問個明白。

問完了話就走，回的桃林祖屋去。

只要無人再來追殺，一個人照樣過得快活恣意。

但若謝玉與一起，那自然更好。

不管是不是謝玉要找的人。

若他無可去。

可以分一間屋子。

分給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