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暫歇。

方才一路在林子里走，積水早將小靴子浸了。此時水流湍急，便是踩在石上，仍舊將小靴子了個頂。

捕完了蝦，又將陶罐里的全都倒回了小籮筐，就著河水清洗干凈。

他們運氣很好，竟還尋見了地耳與秧草，采了許多，一并洗凈了。

近尋了干燥的地方安頓，謝玉去撿柴生火。

謝玉真是個厲害的人，雖下了許久的雨，但他仍舊能帶回干燥的柴火來。

生起了火，架起了陶罐，泉水一沸，先將地耳草煮出了香味，繼而鮮蹦活跳的蝦子全都倒地耳湯里。

一會兒的工夫，蝦子也生了紅。

秧草了陶罐微微一燙，又灑了鹽和香草調味，那鮮濃郁的鮮氣約莫要竄出四五里地去。

就在這山間，就在這雨后的老林子里，這簡簡單單的蝦子湯呀，卻遠勝于燕宮蘭臺的八珍玉食。

而野、兔子、山菇、蝦子、地耳、秧草，無不是天地的饋贈。

取之無,用之不竭。

是造者之無盡藏也。

忽而萬道金，云岫盡出，縱目去，那白皚皚的一片山巒竟覆著雪，難怪才九月底，便已山寒水冷。

吃飽喝足，兩人打算略作休整便出山了。

一雙小靴子踩起來咣咣都是水，管袍袖亦是的，在上十分難。

小七支開謝玉去遠喂馬，擰盡了袍袖與管上的水，瞧他走遠了，又趕了靴子在火旁烘烤著。

赤足踩在草里，簡直凍得貝齒打戰。

心里暗暗盤算著日后。

下了山先去尋驛道，沿著驛道總能找家客棧落腳，抑或路過柴門小院可以投宿。

要狠狠地吃一碗熱湯面，還要再狠狠地啃幾個現烙的大餅，要狠狠地吃一斤醬牛，還要再狠狠地啃一整兒烤羊

。

謝玉若要飲酒，也能與他“喝幾口”。

但絕不再吃山菇！

絕不再吃！

也絕不再吃山菇燉！

還要盡地沐浴，要足足泡上一個時辰。

還要借干凈的布袍子，拱在被窩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若仍有刺客來，那也不必擔心，一兩個頭刺客完全不是謝玉的對手。

明日一大早便趕路，先至邊關，再魏境，其后

其后不再去大梁了。

靴子被火烤得暖暖的，小七正兀自想著，腳踝卻猛地一疼，下意識地了一聲，垂頭一看，一條花紋蛇正咬在腳踝上。

小七駭得頭皮發麻，手里的靴子猛地朝蛇打去，那蛇頑固，雖松了口卻吐著信子不肯走。

小七自背后出彎刀便要去砍它，一起卻歪倒在地。

眼前發黑，傷口亦淌出的竟是黑的。

這蛇有毒。

才了一聲，“謝玉！”

謝玉的劍已打中了蛇的七寸。

方才還吐信子挑釁的花蛇竟倒在一旁死了。

兩眼昏花，才可憐說了一句，“謝玉，有毒”

那人已撕下干凈的里布扎住了的小，俯下來就要去吸。

可真到了的小邊，依舊是頓了一下。

他的斗笠還沒有晾干，抵在上漉漉的，他微微抬頭，也不過是猶疑了片刻的工夫，冰涼的瓣便上了

的腳踝。

小七一激靈，“謝玉！”

謝玉按住了，“別。”

到傷口周遭的正被他一地吸了出去，初時烏黑，逐漸變了殷紅，直到徹底了鮮紅的，他才堪堪停了下來。

那人形微晃，起時臉發白，斗笠外的卻兀然發著黑。

小七擔憂他，“謝玉，你還好嗎？”

他說，“無事。”

還攙去河邊清洗傷口，帛帶包扎完好，將將起，數支羽箭凌空疾來。

謝玉驀地轉，出長劍，“砰”“砰”幾下將羽箭擋了出去。

羽箭之后馬聲嘶吼，地山搖。

聽聲估要有數十人。

斗笠下的臉微微朝別來，聲音低，“快走！”

小七拾起大刀，懷里的金柄匕首也出了鞘，“我與你一起！”

謝玉斷然催，“上馬！”

殺手已來。

個個兒人高馬大，彪悍兇猛，一的黑又蒙著面，只出高顴骨小眼睛來。

小七倉皇上了馬，小包袱早不知到哪兒去了，連小靴子都來不及穿，赤腳踩上了冰涼的馬鐙，手去拉他，“謝玉，一起走！”

謝玉曾說，“沒查出我要的結果前，沒人能殺你。”

也曾問，“你的武功很高嗎？”

記得他說，“不高。”

小七心里不安，大抵是知道謝玉一人不會是這十余個大漢的對手，何況方才為吸蛇毒，于他又怎會不影響。

但謝玉的長劍毫不客氣地往馬上拍去，的馬倉皇奔逃，驚起一片飛鷺。

燕莊王十六年九月二十五日，第五撥殺手白

日追來。

小七于馬背回眸，見那十余個虎背熊腰的黑人匍匐馬上，馬蹄濺得水珠八方飛揚。

七八人與謝玉戰。

四五人朝疾疾追來。

這燕國高嶺之地,古木參天,遮天翳日，雪山谷間，溪河奔流不息，千里松林，蓊蓊郁郁，廣袤的大草甸一不見盡頭。

這彩斑斕的高嶺雪山啊！

人在這其中渺小得不值一提。

那青袍袂翻飛，若驚鴻，那長劍若飛龍，嘶嘶破風。

真希謝玉好好活著。

可他以寡敵眾，腹背敵，又能撐到幾時呀。

落木蕭蕭。

刀影。

小七看見謝玉倒在了地上。

那青的袍上沾滿了通紅的漬，那斗笠照舊遮住了他的臉。

眼眶驀地一酸，兩行清淚在風里滾了下來。

低聲道，“謝玉！”

還要與他喝兩口老黃酒。

還要在桃林為他留一間屋舍。

可他怎麼就倒下了呀！

追殺的人馬就在后，那馬蹄踩起來的泥水甚至濺上了的臉。

小七忍淚打馬，往前奔去。

并不知道前面是什麼，是草甸還是松林，是懸崖還是峭壁，是長河還是驛道，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茫然打馬奔竄。

也許還能再逃許久，也許片刻就被砍殺至馬下。

山路不平，馬背顛簸。

一雙赤足在這深秋的雪山谷底真是涼啊。

腹痛難忍。

馬蹄聲就在腦后了，后的大刀朝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