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濃本來聽說葉可卿回來了,剛走到門口就見到兵查封葉家,一打聽就知道了葉府被下大獄的事,他擔心被牽連,頭腦地離開了。
一回到屋,陸懷濃就把院門關上。
眉娘做好了飯菜,正在桌上擺碗筷。
“相公,你回來了,可有見到葉家大小姐。”
陸懷濃心不在焉地回:“沒有。”
“快來吃飯。”眉娘笑著道:“葉大小姐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等氣過了,齊管家就上門了,往後親了,相公得多管教才好。”
陸懷濃悶悶地,坐下也不說話。
眉娘將筷子遞進他手裏,又添好飯給他。
“怎麽了?還在氣啊?”
陸懷濃把飯放在桌上,抓著眉娘的手道:“你收拾東西,我們出去避避風頭。”
“這是怎麽了?”眉娘詫異起來,憂心忡忡。
陸懷濃把葉家下大獄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眉娘聽得一愣一愣,隨後安道:“公子別怕,咱們好好合計,今兒天已晚,出城也來不及了,我今晚把東西收好,明天就走如何?”
陸懷濃把眉娘攏進懷裏,滿足地喟歎:“多虧有你這個賢助,我陸懷濃三生有幸。”
夜,眉娘端來一碗清水,替收拾東西得滿頭大汗的陸懷濃了額頭。
陸懷濃接過水盞喝下,“謝謝眉娘,將來你我相依為命,我定不負你。”
“不礙事的。”眉娘笑了笑。
喝完水之後沒多久,陸懷濃就覺得疲倦,早早歇息。
星子沒雲端,圓月當空,靜夜裏隻有蛐蛐聲在灶房此起彼伏。
陸懷濃頭有些疼,潛意識覺得有什麽東西不對勁,眉娘端水給他的那個笑在他腦海裏記憶深刻,霎時間,他的腦子變得尤其清明。
他聽見了窸窸窣窣的靜,借著月睜眼去瞧。
一個人正在翻箱倒櫃。
“眉娘。”
眉娘被嚇著了,霍然轉,結結道:“你……你怎麽醒了?”
陸懷濃著額頭坐起來,“你在幹嘛?”
眉娘把包袱藏在後,心虛道:“沒……沒有,我這是在收拾屋子。”
“怎麽不點燈。”陸懷濃狐疑道。
陸懷濃打量大大敞開的櫃子,晃晃悠悠幾步,上去拉開鬥櫃,裏麵存放的銀子被搜刮了個幹淨。
他的臉沉下來,眉娘這是要拋棄他一個人離開,簡直不可置信。
他攤出手,命令道:“還回來。”
眉娘拽包袱,往後退了兩步,抗拒著他的話。
如今葉家倒臺,陸懷濃為葉家定下的贅婿,興許就會到牽連,到那時候,也不了跟著倒黴。
更何況,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門倆還算不上夫妻呢。
陸懷濃還著手,“眉娘,還回來我既往不咎。”
眉娘依舊不吭聲,咬著不語。
陸懷濃皺了皺眉,手去搶背後的包袱。
眉娘便往外跑,幾步就被陸懷濃抓住,隻得把包袱抱在懷裏,苦苦哀求:“陸郎,你放我一條生路行不行?你與我本就毫無瓜葛,是你非要把我從畫舫裏帶出來。”
“毫無瓜葛?”陸懷濃被顛倒因果的本事震驚到了,“眉娘,當初是誰非要勾引我?又是誰哭著喊著想做我陸懷濃的良妾,如今一點風吹草,你就要背棄我嗎?”
“我……”眉娘語塞,也不跟他再裝弱,“陸懷濃,你以為我是看上你什麽?什麽風吹草,葉家都沒了,你還能有幾個錢?本以為你能拿住葉家,把我抬進門做個妾室,卻是個不中用的,葉大小姐這麽一個小姑娘你都搞不定,我呸,吃飯的沒用東西。”
這話一出,陸懷濃比被葉可卿扇了掌還要難,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認識麵前這個日夜相對的人。
臉還是那張臉,曾經的溫小意變得麵目可憎,嗓音還是那個嗓音,曾經的溫言細語變了尖酸刻薄。
他大怒道:“你這個毒婦。”
既然撕破了臉,眉娘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了,撒潑耍渾起來。
“怎麽著?之前罵葉可卿惡毒,現在又罵我惡毒,合計就你這個讀書人清高。我告訴你,別怪我看不起你,你就是個貪心不足的假清高,偽君子。”
陸懷濃何時過此等侮辱,臉漲紅,偏偏他一心隻讀聖賢書,從來沒有與人對罵的經驗,他指著眉娘道:“等我考取功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定饒不了你這個毒婦。”
“哼。”眉娘從鼻子輕笑出聲,“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你倒是考上啊,考都沒考上,你說個屁。”
趁對方心神大,眉娘一把將陸懷濃推倒在地,拉開門頭也不回地小跑離開。
陸懷濃中了眉娘的暗算,不知道喝了什麽東西,腦子雖清醒,卻綿乏力,被眉娘這一推,他子矮了下去,癱倒在地上。
他著眉娘離開的影,捶打著地麵高聲喊罵:“冤孽!賤婦……可恥!家門不幸啊!”
大理寺。
葉可卿上次進來還是青塵璧帶,再次進來則是作為階下囚。
春鳶在旁“嗚嗚”地哭,哭得六神無主。
“怎麽辦?老爺也不在了,沒人能救我們。”
冬瓜被哭煩了,嗬斥道:“大不了就是一條命,等下了曹地府,我們還能伺候小姐。”
“嗚嗚嗚,我隻是怕砍頭太疼嘛。”
隨著一陣罵聲,春鳶見到了被牽連進來的陸懷濃。
陸懷濃邊走邊罵“俗”、“魯莽”。
看到葉可卿一行人,他急急喊:“你們告訴衙役,我是無辜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衙役去推他,“滾進去,誰不知道你為葉家贅婿,花了葉家的銀子,花錢的時候可沒見你含糊。”
陸懷濃沒了話。
春鳶罵了一句“活該”,又繼續哭。
哭著哭著覺得不對,比冬瓜心細,轉頭去問葉可卿,“小姐,你怎麽一直不說話?”
葉可卿的頭暈暈沉沉,張了張,發出沙啞的“啊啊”聲。
這可嚇壞了春鳶,驚詫道:“小姐……小姐不能說話了?”
“什麽?”
這話就猶如平地一聲雷,眾人都圍了上來。
葉可卿又張試圖發聲,隻能發出難聽刺耳的音節,猶如被掐住咽的公鴨。
“是我沒照顧好小姐,小姐這是怎麽了?”春鳶抱著葉可卿哭,很是自責。
葉可卿放棄了掙紮,頓坐在鋪了枯草的牢房,安地拍拍春鳶的背。
自己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就在剛才,想回答春鳶的話,卻發現自己失聲,暗忖,此事恐怕與葉家蒙冤獄有關。
齊管家想得更深一些,他在隔壁牢房,抓著欄桿道:“若是上了公堂,小姐恐怕沒法辯駁。”
氛圍一下子更加低沉,眾人都心生死誌,就連平日裏看門房的張富貴也道:“生是葉家的人,死是葉家的鬼,我下了地府一樣給小姐看宅子。”
葉可卿回顧四周,這些人都是爺爺留給的,除了在陸懷濃這件事上,爺爺識人不親,其餘皆是好的。
隻是葉府出了叛徒,恐怕叛徒並不在牢裏。
想到留給青塵璧的信,葉可卿心下稍安,隻要他看到了就會來救。
華蓋馬車從城外駛京城,軲轆在馬車後濺起飛揚的塵土。
青塵璧坐在馬車裏,手心裏托著一枚紅葉,紅葉經曆了歲月蹉跎,上麵的脈絡不複清晰,楓葉紅的澤褪去,著年歲的黃舊。
這不妨礙他眼裏的喜,他的目就像在看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那種生死相隔的痛,即便穿越十五年的,依然鑽心。
他咬著食指的手骨,不讓自己哭。
小壽在外麵問:“大人,您應該了吧,要不要回家用個膳?”
青塵璧收好紅葉,恢複了清冷疏離,“不用。”
“大人,您還是要注意。”小壽歎息,大人待下屬極好,他也心疼大人,有時候,他總覺得大人太不惜自己的了,有病不醫,有傷不治,有飯不吃。
像一個眼裏隻有政事的陀螺,仿佛就是存了死誌。
青塵璧道:“直接去大理寺,見葉老爺的孫兒。”
“葉老爺的孫兒葉可卿。”小壽想著大人從來沒有關注過葉家的某個人,即便是葉老爺的孫兒,他也沒有詢問過名字,好心提醒。
可是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這就跟大人的青梅是一個名字啊。
曾經他問過葉老爺,為什麽要取這個名字,葉老爺說,是葉天和葉可卿打賭輸了,輸了孩子跟葉可卿一個名字。
他訕訕地閉了。
青塵璧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瞳孔驀然一,心髒劇烈收,一來自靈魂的栗直衝天靈蓋,他痛苦地閉上眼,啞聲喚了一聲“卿卿”。
再等等我,很快,我就能去陪你。
他按了按眼皮,將緒收斂,也闔上了過往,起袍踏暗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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