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直不愿意跟著他到鎮上去一起住, 年紀大了, 但還沒有到不能彈的地步，就不愿意去給孩子添麻煩。他們鎮上住的房子小，每次萬去, 萬堃都要去睡客廳，老太太不想給孩子添麻煩，也不想委屈孫子。

老太太固執，萬堃的父母每次回去都要念叨一次，每次萬都說：“再等等。”

一等好多年, 如今沈老太太去跟一塊兒住，倒是還能互相照應些。

萬堃說，村支書隔兩天就去一趟, 放心。

驚蟄放不下心，很多次夜里做夢，都會夢見從鐵盒里拿錢給林叔叔的場景。

握著林叔叔的手，指尖都在發, 角掀了幾下，卻說不出更多的話。

那是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包括當年父親犧牲后發的一次補助和后來所有的定期恤金, 都給攢著。

大約是想說，幫我好好照顧驚蟄，可這些話，似乎并不合適說出口，仿佛是不信任。

托付是件太難的事，早些年很多人想要領養驚蟄，一輩子，奉獻給那片土地很多，得到的善意也很多，很多人愿意幫助，但孫，不出去，有些人是好意，但也有趁機不懷好意的人，驚蟄每個月是國家養的，若是接走了，一應的待遇都接過去了，那時候都窮，那點微薄的恤金都有人惦記。

也擔心驚蟄融不了別的家庭，擔心不能被善待，擔心以為自己被拋棄……

剛剛失去了兒子和兒，而驚蟄也剛剛失去父親和母親。

那時已經并不算年輕了，在可預見的未來里，很可能驚蟄還沒長大，已經衰老了。

驚蟄那時已經六歲了，很多事當時不明白，后來也清楚了，掙扎過，可最后還是選擇獨自養。

人一生要面臨很多選擇，而很多選擇，是無法判定對與錯的。

后悔過，很多次。

頭一年大雪封山的時候，路都堵住了，那一年冬季太寒冷又太漫長，囤的糧食足夠，但是飲用水不足，家里沒有井，打水要到很遠，整個村子共用一口井，經常被凍住，大家應對這個有很多經驗，但可惜那一年凍得太嚴實。

大家都在能力范圍盡可能地往家里囤水，依舊容易捉襟見肘。

且取暖需求太大，煤炭也不足。

有一天早上醒過來，雪堆得有半人厚，驚蟄覺得，那雪幾乎要沒過的腰，好多人都升不了火，做不了飯，一趟一趟往外跑，各自都在想辦法，驚蟄還生了病，發燒燒得迷迷糊糊，夢里都想喝一口熱粥。

那一年是鎮上派出所冒著大雪和危險去送的救援資。

驚蟄在那個冬天生了好幾次病，挨了很多，病了了也不哭不鬧，但都知道。

是個堅定的唯主義者，但那一年驚蟄經常看到在山坡了拜了又拜。

第二年開春去了寺廟還愿，從山腳到山頂，一步三跪拜過去的。

驚蟄還認了寺廟門口一棵大槐樹當干娘，希能保佑無病無災。后來驚蟄每年過年都去拜拜。

……

再后來家家戶戶都有了井，路越修越好，政策一年比一年好，生活也一年比一年好了。

但，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了。

風力發電建在高高的山峰上，信號塔已經快要實現全覆蓋了，公路已經從家門口穿過了。

驚蟄記得去年去連云峰祭拜父母，那是落山最高的山峰，站在巨石上眺整個起伏的山脈，遠“大風車”在轉，公路蜿蜒曲折若若現，上一輩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公路可以修建到這里，長長地喟嘆一聲：“好哇，真好哇！”

那一聲嘆息里，是欣，更是憾。

當年獨自養兩個孩子都沒有怕過，那時日子更難，如今一切都在變好，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驚蟄不知道把給林叔叔的時候在想些什麼，但那一幕仿佛烙印在了腦海里，每每想起來心口就揪著疼。

-

南臨以前很下雪，一年下個兩次三次都算多了，今年從秋天天氣就開始異常，了冬更是下了好幾場雪，今早竟然下了大雪，一覺醒來，外面白茫茫一片，紙片似的雪花還在飄著。

學校組織他們去博館參觀，今天到最后四個班了。一早上班級群里就在瘋狂刷消息，打賭會不會取消。

可惜一切如約進行，所有人在學校集合，然后上了大車，路上很多掃雪車都出了，市區的街道雪已經清掃干凈了。

驚蟄沒見過掃雪車，趴在車窗玻璃上盯著外面看，覺得很神奇。

對于旁人來說，這些再尋常不過了，一個個歪在座椅上玩手機或者補覺。

林驍從早上就覺得驚蟄緒不對勁，早上招呼26班上車的時候，特意讓陳沐去占了驚蟄旁邊的座，等他上車的時候又換了過去，這會兒側著頭看，問了句：“看什麼呢？”

車窗玻璃蒙了一層水霧，驚蟄不停地拿手去，聽到林驍說話，才頓住了手，扭過頭去看他，然后搖搖頭。

林驍又問：“不高興？”

走之前，就反復叮囑，要張開，多說話，不要讓別人猜。

于是驚蟄點點頭：“我想了。”

早上林正澤和邢曼還在說，落山今年又是大風雪，擔憂老太太在那邊，生活能不能保障。說起這個，不由就說起當年那場大風雪，那一年他去落山探，在縣里逗留一周，連鎮上都過不去，最后從郵局寄了掛號信和一些錢，想著等路通了，就能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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