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見獄卒通報，拖著沉重的鎖鏈行到獄門前向天子行了最后一個跪拜禮。

“陛下還愿來見臣。”他道。

桓羨拂去玄貂裘上沾著的幾粒霰粒子，皺眉未言。陸韶又苦笑道：“臣知道，陛下其實從未將臣放在眼里。若說蘭卿還曾有幸被陛下視為眼中釘中刺，臣卻是連被陛下針對打的機會也沒有。從頭到尾，都是徹徹底底的無視。”

桓羨這才展眉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原來你知道啊。”

“不過若是蘭卿聽見你這話，一定很不高興。他又不曾搶走你妹妹，視你為友，視你為兄，你卻屢次三番地陷害他，設計他的未婚妻失于人，又強行扣給他反賊之名，現在，連他被朕打也要說是有幸麼？”

當日太皇太后壽辰上之事，他果然知道了。

陸韶心間卻出奇地平靜，他逾矩地抬起眸來睇著他：“陛下不覺得這句話不該由您來說嗎？論起對蘭卿的傷害，誰又比得過您呢？”

“哦？”桓羨笑了一下，“朕以為你求朕來是來欣賞你的狼狽，怎麼倒是為蘭卿抱不平嗎？”

陸韶沉默半晌，道：“臣想求陛下一件事。”

“臣的侍衛江瀾，非為叛黨，是臣以師氏命脅迫他為臣做事，其本心實則不愿，臣想求陛下放了他，允他將師氏送回華亭縣清水村安葬。”

竟是為了這事。

桓羨強下心頭的惱怒，冷淡著開口：“什麼名字。”

陸韶搖頭：“臣也不知，只知是家中稚。”

“可以。”桓羨應了下來，“你還有什麼心愿嗎？是不是，還要朕將你二人合葬？”

桓羨說這一句之時臉上皆帶著近乎明晃晃的嘲諷，倒不是嘲諷師蓮央的份，而是覺得陸韶不可理喻。

他曾任職禮部，要師氏籍是易如反掌的事，人活著不珍惜，現在來表演深似海著實有些諷刺。

果然，陸韶亦讀懂了他眼里的嘲諷，神一黯：“沒有了，臣叩謝圣恩。”

次日除夕，江瀾自詔獄被放還，賜金及路引，允他扶棺東去。

也正是這個萬家團圓的時候，桓羨信守承諾，下令遣散枕月樓中娼，教坊只為供樂之所，員不得再強迫教坊子賣。

此舉雖說有些意外，但朝中多認為是因了陸氏的案子，議論了一陣也就散了。

消息傳進薛稚耳中，抱著蓁兒，忽地就想起那個在夕余中如蝴蝶起舞的子。

“蓮央也該是今日籍了吧，不知道去了哪兒，過得怎樣。”喃喃地說。

對師蓮央其實一無所知，連真名是什麼、家住何也一無所知。想，不知籍后會怎樣生活呢，有可以托付的人嗎？

不過，以的才智，就算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吧，蓮央是見過的最聰慧最通的子，薛稚毫不懷疑籍之后也能好好活下去。

也應該擁有了想要的自由了吧。

薛稚有些艷羨地想。

正沉思間，芳枝含笑領了尚宮局的宮人過來，宮人們手捧紅木托盤，上面依次承放著花冠、博鬢、袆、素紗中單、蔽膝、大帶、革帶、白玉雙珮、玄組雙綬等，乃是套的皇后冊時的禮服。

“織室新制的禮服，你試試，看看合不合。”桓羨亦走了進來，嗓音溫和得有似還未到來的暮春三月的風。

他手抱過蓁兒，一邊哄著，一邊等步寢換。

蓁兒如今已和他親昵許多，小孩子還不會說話，表達喜的方式便是見了他就笑，圓溜溜有似桃的眼，也笑了兩彎月牙。

他本是漫不經心地哄著，漸漸的，倒也被蓁兒的可化，抱著將輕輕舉起來，眼里也終于有了些真心實意的笑意。

這孩子若是不來侵占梔梔的時間倒也是可的，不知日后他和梔梔的孩子又會是怎樣呢。

雖說孩子的事還沒有影子，他倒更希是個兒子，這樣，不僅繼承人的問題解決了，蓁兒也可以陪著他，日后嫁給他，也像他和一樣從小相伴到老，豈不哉。

皇后的禮服穿戴起來厚重而繁瑣，他哄了蓁兒好一會兒才見薛稚換好禮服、在青黛木藍等人的簇擁下自寢中出來。

花明雪艷，珠瑩玉潤，滿頭金燦燦的花樹不僅沒有為橫添半分俗氣，反而被襯得高貴典雅，端莊凝重，又如月中神。

桓羨視線漸漸凝固，抱著蓁兒，目一錯不錯。薛稚略微不好意思地別過臉，整了整袖。

他將蓁兒給芳枝，面上微微含笑：“梔梔時便常常說要給哥哥做新婦，今日，也算不違諾了。”

宮人們還在，他就這樣沒個正經的，薛稚心下怒，手便取下頭上沉甸甸的花冠，一旁的忙將花冠接住。

見又要掉禮服，桓羨面微變，當即揮退宮人，扶著向寢走去。

“別。”他將按在榻上坐下，“讓哥哥好好看看。”

他手掌似有千鈞之重，落在肩頭，將牢牢固定在床畔，一雙霜雪冷峻的眼睛，就那麼毫不掩飾地在上逡巡。

從被花冠得微的鬢發，到淡掃胭脂、有如玉蘭花瓣的臉兒，再到致繁復的袍服。

在朔州時他便幻想過妹妹著袆嫁給他的樣子，定是傾城傾國，然而眼下見了，卻覺是任何文字都描述不出的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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