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書珩接過被褥，阿姒久未聽到他出聲，疑心他又要玩花樣，警惕地扭過頭，目滯了滯。

眼前一幕實在怪異。

這城府深深、心思頗深的世家權臣，如今竟是……在給鋪床？

白玉冠，將世間煙火氣隔絕開來，可他鋪床的作卻嫻得像做過許多遍。

阿姒匪夷所思地看著，一時忘了挪開視線。

青年正好回，撞上阿姒見鬼般的目，謙遜道：“我也是頭回給人鋪床，手笨腳，委屈阿姒將就一晚。”

阿姒偏著頭，眸眾倏然戒備：“你是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招？”

晏書珩替擺正枕頭，苦笑：“看來我是給阿姒留了個心思深沉的壞印象。”

又在裝可憐。

但阿姒語氣仍稍緩了些：“鋪完了？長公子日理萬機，也該回去歇息了，留在我這只會給您添堵。”

晏書珩莞爾說好。

經過阿姒邊時，他忽地停住，雪白袖擺輕抬，手即將到時，阿姒當即抬手擋：“你又要干嘛！？”

“別。”晏書珩低道。

他一手攥住腕子，垂眸笑著瞥一眼，又抬眼專注看著發間。

“阿姒是發間，纏上了幾片落梅。”

阿姒深深吸氣，像強住被沸水頂起茶壺蓋般，強著怒火：“我自己來。”

他卻未放開的手，溫言道：“阿姒頭頂未曾長眼，還是我來吧。”

罷了，阿姒無力閉眼。

青年故意逗留，長指在發間來回輕撥慢弄，力度輕卻曖昧，在阿姒想起那些他肆意撥的回憶，即將推開他時。

他倏而離去：“好了，歇下吧。”

他走后，阿姒像個沒有喜怒的人，面無表走到妝奩跟前，要通發后歇下，剛上發頂，到一片，側過頭對著銅鏡一瞧，發間別了枝蔫掉的紅梅。

顯然是他適才簪上的。

“王八蛋！”

壺蓋被沸騰的怒火頂得哐當掉落，阿姒憤而將紅梅摘下。

紅梅孤零零躺在地上，花瓣因一番拿而破碎嫣紅，看著甚是可憐。

阿姒死死盯著那枝紅梅，像是盯著那雙總佯裝無辜的眼，更惱了，抬腳將那枝紅梅碾一團才解氣。

竹鳶加炭。還記得進門時，見長公子袖中出一片花瓣，看到地上紅梅，猶豫道：“娘子，這花可要清走？”

阿姒看向竹鳶，撞上猶帶怒意的眼，更是小心翼翼。

阿姒倏然變溫和：“清了。”

俄爾又改變主意：“留在地上吧。”

竹鳶未曾多問，小心翼翼地出去了。阿姒躺在床上，眼前閃過竹鳶試探的眼眸，心緒復雜。

沒有關于世族的記憶，不知過去的自己如何。可方才晏書珩說曾招惹過他，阿姒不免猶疑，過去的可是囂張跋扈？是否和印象中那些呼仆引婢的世家子弟那般頤指氣使，著因旁人伏低做小而生的優越。

生出的抵和茫然。

.

翌日清晨，天大亮時。

阿姒正坐在妝奩前，用桃木梳輕順長發，的眼睫很長，垂下時遮住眸中的清澈亮，眉間便多了些含韻。

后清竹香環來。

阿姒猝然抬睫，溫婉眼眸在見鏡中人時，眼尾變得明而銳利。沒說話，隔著鏡子和那雙含目冷冷對。

鏡中青年溫潤一笑。

阿姒目越冷。

晏書珩看向地上刻意留給他看的殘梅，笑道：“阿姒這是殺儆猴啊，和宮里娘娘們慣用的手段倒是很像。”

阿姒冷嗤：“你這小院雖小，卻比宮墻還深。我不能外出，難道還不能在小院里當位娘娘？”

晏書珩看向鏡中的，微彎下腰，長發和的纏繞一，兩人像一對大婚之夜過后剛剛晨起的新婚夫妻。

“想出門走走？”

阿姒垂目：“是，但我不想和你一道出門。”

晏書珩拿起桃木梳，輕地替梳發：“可若我不跟著，你跑了可如何是好？”

阿姒譏道：“你那麼多暗衛，都是吃干飯的？”

“建康城里魚龍混雜，我是怕我不在邊，你會被人欺負。”見阿姒面馬上就要凝霜，他話鋒一轉，“想去便去吧，只是記得回家。”

阿姒面這才平和些。

于是一刻鐘后，在兩三護衛和竹鳶相隨下出了門。

不想太招搖，阿姒只穿了素樸的淺綠，發間別著祁茵送的簪子——余下首飾都是晏書珩送的，只要一別上，就會想起當初在武陵時因簪子而懷疑試探，他巧言哄騙的事。

這是阿姒第一次在建康城中閑逛，這是座繁華的新都，空氣中都彌漫著富貴和權力的氣息。

記憶里流民哭喊聲，山間鳥鳴聲，及滂沱大雨聲……都被眼前的雕欄畫棟一下隔出很遠。

但這些繁華暫和無關。

縱然藏著世族郎的份，卻仍是平民百姓的心態。

阿姒刻意避開人多的地方，著墻走，日斜過來，一只腳踩著影，一只腳踩著日，以一種矛盾的心態游走在富貴和平凡的界。

上次和晏書珩出行時，尚沒有這般彷徨局促。

他因權勢和份，可以在建康城從容行走，也因此染了幾分他的從容。如今獨自出行，才知那些從他上沾來的從容，是一個金籠子。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不是因為自己翅膀有力，是因籠子的主人把連帶籠子帶人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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