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馮蘊的莊子門口，牛車停下來。

向忠開簾，手出去，要扶淳于焰，可里面半晌沒有靜。

馮蘊側目掃一眼那紫錦的簾帷，故作驚訝地相問

“世子的毒，是解了，還是不太好了？”

淳于焰輕咳兩聲，一張臉被面掩蓋看不出氣如何，但兩片糯的略略發白，看到馮蘊的臉，即刻冰冷地抿起。

“看你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馮十二，你就盼著我死吧？”

這冷冷的聲音，聽上去中氣不足呀？

馮蘊不跟病人計較，更不想直接把送財子氣死。

優雅而立，朝隔壁一指。

“世子，姚大夫家就在那邊……”

淳于焰不看馮蘊的手指，而是看向大開的莊門，觀察片刻，滿意地點點頭。

“那我便在莊子里候著他。”

又輕描淡寫地吩咐，“桑焦，去請姚大夫。”

桑焦應一聲去了。

馮蘊看著理所當然等著他邀請的淳于焰。

“世子倒是不客氣？”

淳于焰眼尾微掀，出幾分溫卻不懷好意的笑。

“馮十二啊，你不要石墨了？”

四目相對。

淳于世子的眼神很是銳利，仿佛吐著信子的毒蛇，頃刻抓人心臟，多看片刻，又有一種纏綿的意味。

馮蘊生怕再看下去，讓他把空氣點著了，連忙別開臉，微笑相請。

“世子，里面請。”

莊子收拾得很干凈，淳于焰邊走邊看，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看似還有幾分嫌棄，每一步都踏出了郁駭人的氣息，讓莊子里的仆從看見他就稍稍退后，這才滿意了。

西堂坐下，他慢條斯理地問

“聽說你不打算回將軍府了？”

馮蘊看他一眼。

本想說不關他的事，想想要做合伙人，便嗯一聲。

淳于焰問“為何不回？”

許是病作怪，馮蘊覺得淳于焰今日的聲音屬實溫得有些過分了，每一個氣韻發出來都如同帶著一層靡靡幽香，是蠱人沉醉的危險，不那麼正常。

忍著，輕笑道“拘束太多，不如莊子里自在。”

淳于焰唔聲，角勾了勾，

也不知信了沒有，但眼睛比方才更亮，神頭看上去也不錯，不像一個中毒頗深，從死亡邊緣掙扎著搶救回來的人。

“往后呢？你就住這里？”

那目輕飄飄的，看不出關切，倒像是包藏禍心。

馮蘊蹙眉問“世子有何指教？”

淳于焰淡淡地一笑。

“沒了裴妄之的保護，你一個婦人，要如何過活？馮十二呀，你要不要求求我，看本世子會不會善心大發，收留你？”

死傲！

假惺惺的。

馮蘊心里罵，上滿是溫和的笑。

“多謝世子好意，只眼下盼著我收留的人，都排到花溪村口了，我怕是忙不過來求您……”

淳于焰輕嗤，沒有說話。

西堂外傳來稟報聲，“世子，姚大夫來了。”

淳于焰瞥一眼微笑不語的馮蘊，“請進來。”

姚大夫聽說有貴人上門求診，和長門莊的里正娘子還是舊識，背著藥箱就過來了，還帶著他的大兒子，很是鄭重。

淳于焰坐著不。

姚大夫在他側跪坐下來。

“公子，還請抬手。”

淳于焰慢條斯理挽袖，出一截理分明的雪白腕子，慢條斯理地放在脈枕上。

姚大夫將手指搭上去，沉片刻，又看他一眼。

“勞煩換右手。”

淳于焰依言將右手放上去。

姚大夫再次仔細地診脈，片刻吐出一口氣，面微笑。

“公子大好，只是有些肝郁化火，虛痰熱，想是寢食不安所致。無須開方問診，多休養幾日便是……”

他沒有注意到病人在聽他說話的時候，有什麼表變化。

因為那張面幾乎擋住了淳于焰全部的緒，只是眼睛的，有點嚇人。

而他側的向忠則是不停使眼，然后重重咳嗽起來。

“姚大夫，我家公子中了鶴羽驚鴻

之毒，幾乎命懸一線，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這沒歇兩日，怎麼可能就大好了？”

姚大夫納悶地看著他。

哪有病人不盼著子大好的？

見他不吭聲，向忠又笑道“得聞姚大夫醫超群，那就按你說的給我家公子開方子吧，調理調理也是好的。”

姚大夫想說什麼，剛張開便接到向忠冷厲的眼神，于是把話咽回去。

“是是是。調理一下也是好的。”

反正他開的方子也吃不死人。

姚大夫默默去開方了。

馮蘊陪坐一側，見狀就問“石墨的事，不知世子考慮得如何了……”

“咳咳！咳咳咳……”

淳于焰又低低地咳嗽起來。

這一咳，就好像停不下來似的。

馮蘊只好打斷剛才的話，讓人端茶送水，當祖宗似的侍候著他。

“世子可好些了？”

淳于焰喝一口茶。

瞄一眼，好似有些意外，再低頭細品一口。

“清荷茶，別幽香。好茶。”

馮蘊微微一笑，正想說那我們談談石墨的事，小滿便匆匆上來，朝馮蘊欠了欠，

“郎，姜姐姐在外面，說是有事求見。”

自從馮蘊將自己的家伙什一腦從將軍府搬到花溪村，相當于離了那個府邸。

從那時開始，就不再管束那些太后賜下的姬妾了。

但南葵、柴纓、姜這些人還是跟著在花溪村。

馮蘊也不攆人。

規矩就在那里，干活就有飯吃。

這些日子，這些姬妾每日里都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雜活。馮蘊不強求們，們也安分，日子安安穩穩。

馮蘊不知姜找什麼事。

看了淳于焰一眼，見他沒什麼反應，朝小滿點頭。

“讓進來吧。”

姜便是小滿里那個“除了郎以外最好看的子”，平常不講話，做事勤快，不多多舌，很難讓人討厭起來。

因此，姜在莊子里人緣很好。

> 馮蘊與道不多，但也算是客氣。

小滿下去通傳，很快姜進來了。

長了一張致卻顯弱的小臉，是那種溫婉清麗的，好似不胭脂和膏，一荷煙的羅，走起路來娉娉婷婷，好似水中仙子驟然上岸，看人一眼，便會為心，那目，與馮蘊眼里的銳截然不同。

“見過郎。”姜大概是發現有男客在堂上，抬袖掩了半邊臉，施施然走過來，微微福而拜。

“妾想告假兩日。”

馮蘊問“做什麼去？”

這麼問純粹是關心。

畢竟是住在莊子里的人，外面兵荒馬的世道，要是出了什麼事，于心不安。

不料，這一問，姜便紅了眼圈。

“妾的父母和弟逃難到安渡，乞討找到將軍府，問起我來……”

又哽咽，“妾想去看看。”

馮蘊怔了怔，“他們現在何？”

姜搖了搖頭，“今日邢頭城，到將軍府里的管事才得知此事。管事說，他們聽說妾已不在將軍府，也不曾多問，便自離去了，想來仍在安渡城，妾想去找一找……”

馮蘊沉一下，“這樣吧，我讓邢丙派幾個人陪你去。”

姜鼻子酸了酸，朝馮蘊一拜。

“多謝郎。”

有些心急，行禮便要退下。

不料，閑坐一側的淳于世子會突然開口。

“留步——”

馮蘊看過去，微微皺眉。

淳于焰的視線是盯著姜的。

姜似乎也沒有想到堂上的貴人會忽然喚，愣愣轉過來，先看一眼馮蘊，這才側著子盈盈拜下。

“公子妾？”

仍以大袖半掩面容，是見到外男的矜持。

子也是側對著淳于焰的，很是靦腆。

淳于焰看了許久，任保持著那個姿態，狹長的眸微微瞇起來，不知在想什麼。

姜不敢，就那樣等著。

良久，淳于焰淡淡一笑。

“袖子拿開，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