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瞬，又好像過了漫長的一輩子……

“嗥。”

踏雪在雨里打了個響鼻。

這麼大的雨，莫說人，馬也是不舒服的。

但眼前的三個人，好像渾然不覺。

馮蘊在雨幕里站了片刻，踏著被雨水沖刷干凈的青石板，走得很慢，裴獗和蕭呈都站在那里，沒有人知道走向的是誰，很短的一段路，又好似隔著天與地的距離。

裴獗沒有。

一張臉在雨夜里，云布。

遠莊子大門屋檐的風燈在寒風里搖擺，昏黃的，照在他的臉上，寂冷幽涼。

馮蘊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有懷疑私會蕭呈，又或是已經看穿了這一場小把戲。

雨霧里，幾個仆從從莊子里抬出木椅，拿來毯子，就放在大門的屋檐下。淳于焰懶洋洋地坐下去，著愜意，置事外。

也沒有人去注意他。

雨很大。

三個人渾都了。

馮蘊撐著傘走到了近前，就那樣站在雨里，看著他們，上輩子跟過的兩個男人，劍拔弩張。

忽地有點想笑。

“你們真的了解我嗎？知道我要什麼嗎？”

“你要什麼？”蕭呈道。

馮蘊冷冷看著他。

“反正不會是樂正子的筆。呵……”

蕭呈聽著的笑，頭一鯁。

“怪我愚鈍。那年在清風苑里，你說你在練《平復帖》，怎麼都寫不好，缺一只好筆，還最是想要樂正子的羊毫，我托人找到老先生……”

馮蘊就那樣看著他，沒有打斷。

因為也好奇。

當年的年竟陵王是怎樣的心境弄來那支筆的。

“我讓平安將筆送到后院給你，并不知會引發那樣大的風波……”

“那又如何，你不也什麼都沒有做？”

馮蘊冷然而視。

“如果你說這些是為了安你那為數不多的良心，大可不必。”

慢慢轉，看向裴獗。

“夫主，我們走吧。”

裴獗方才一直沒有說話，沒有問為何來見蕭呈，也沒有像蕭呈

一樣追問要什麼，他只是沉默地聽著，聽他們說樂正子，說《平復帖》，說那些他不懂，也無法參與的舊事。

他坐在馬背上傲然立，帶著兵，好似銳不可當，卻又孤寂得如同檐下的風燈，被凌的雨點打一尊僵的雕塑。

聽到馮蘊“夫主”，他靜靜地打量。

片刻才出手，聲音平靜而抑，“好。”

馮蘊微微一笑，走過去。

“不要！”蕭呈直視著走近裴獗的樣子，看著將手放在裴獗的掌心，突然厲喝一聲，眼里滿是暴戾之氣。

雨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滴，的慌，就好像，他在流淚。

“阿蘊，你聽我說完！”

馮蘊抬頭看著裴獗。

這張迷過的，英武不凡的臉，今夜格外沉默格外冷，好像銳箭刺骨頭，他的沉默，令蹙起眉頭，緩了緩那口氣。

“夫主稍等，我和他說幾句話。”

裴獗看一眼蕭呈。

要是眼神可以殺人，他大概已被分尸數次。

“嗯。”淺冷的回應，被雨聲覆蓋。

馮蘊回頭，“說吧。想說什麼？”

“阿蘊，以前……是我錯了。”

蕭呈忽然覺得很痛快。

以前不習慣告歉，登基為帝更無須向任何人致歉。

在他的心被扎得遍鱗傷后，在裴獗的面前，卻說出了這句讓他慚愧、無力，又無法抑止的話。

蕭呈看著道，“若這世上有那麼一個人，是我放在心上的，可以讓我甘愿冒生命危險的，一定是你。”

他重生后想過很多次上輩子的事，他對阿蘊的好與不好，他們相那些年的擰、別扭，以及各種層出不窮的憤怒和郁，并沒有真的理清自己的心思……

就方才那一刻。

當看到馮蘊走向裴獗。

喚他“夫主”。

對他說，“我們走吧。”

沒有過分恩，就如尋常夫妻，那畫面像一把刀，活生生剜他的心臟，讓他恨極狂怒，緒被撕裂得面目全非。

真真實實的看到馮蘊和裴獗在一起的畫面，和臆想是不同的，他到的刺激，是倍的，也讓他突然就明白了，上輩子的差錯……

一切都緣于嫉妒。

嫉妒讓他喪失了理智。

他嫉妒裴獗是的第一個男人，嫉妒裴獗得到過最好的三年，嫉妒回到齊宮，仍忘不了他。

尤其蕭渠長得像裴獗……

每次看到用溫帶笑的眼神看著那孩子，他的心就像有刀子在剜一樣，他嫉妒，嫉妒得要死，但他說不出口，他的面他的威嚴，讓他下意識冷落，報復……

他朝馮蘊走過去，什麼君子風度都顧不得了，他只想將人搶過來，不再讓離開一步。

雨霧迷離了他的視線，他在笑。

“阿蘊可記得，那年月牙巷里，也是一個下雨天，你撐著傘，從那頭走到這頭，又從這頭走到那里……我每日會從那里去書院，那兩日染了風寒，晚了半個時辰，你就足足等了半個時辰……”

馮蘊沉默看他。

記憶被翻起，撕碎。

他道“你捧著一個小盅，護在懷里，你說，是你熬的藥，你還說，以前你每次風寒，你阿母都用這個方子，吃幾回就好了……”

“說這些做什麼？”馮蘊聲音不重，不帶什麼緒，但分外清晰。

蕭呈笑了笑，漫天的雨水讓他清俊的面孔變得狼狽，他著傘下的馮蘊，高傲矜貴被踩得碎，聲音沙啞得像被寒風刮破了嗓子。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們相的每一件小事，我都記得，也想告訴你……”

他看一眼裴獗，“你不跟我走沒有關系，我等你，無論多久，只要你說，你要回家，我都會來接你。”

雨淅淅下。

畫面好似靜止，所有人都看著他

馮蘊道“方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該懂我心意。”

蕭呈看，“我懂。”

br> 馮蘊慢慢的，朝他行了個禮。

“那齊君請回吧。”

“阿蘊……”

蕭呈頭滾著，在這一瞬，他從馮蘊的臉上看到了溫的神，的聲音也很，得好似風雨一吹，就可以飄起來。

笑看著他。

將他的千言萬語全堵在頭。

“我都明白。”

蕭呈隔著一段距離，朝還禮。

就像那年在月牙巷里那樣，眼睛里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聲音也帶了哽咽。

“不要為難自己。我也不舍你為難。我走。”

后退兩步，又向裴獗。

“今夜我來，事先不知。過錯在我，阿蘊無辜，還請將軍不要為難……”

說罷再深深看一眼馮蘊，用力轉在吉祥的扶持下走向停泊的船只，背影孤獨得像一只被棄的狗。

吉祥哭了。

胥持和公孫炯兩個侍衛也紅了眼睛。

他們跟在蕭呈邊多年，從來只見他溫雅淡然，君子如磋，都說他是人間謫仙，何曾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一群侍衛盯著北雍軍，隨其后，虎視眈眈地看著裴獗，慢慢退后。

“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

雨聲很大，裴獗仍然坐在馬上，風聲，雨水從他上拂過去，浸了他高大的軀，也浸了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輕喑，不那麼真切。

“唯一的一次機會。”

他慢慢收起弓箭，看著馮蘊。

“如果你想，可以跟他離開。”

馮蘊猛地抬頭，看著他。

他巍然不地立在雨里，渾堅得像一塊大木樁子，雙眼灼熱地審視著。

蕭呈回頭。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過來。

唯獨他，一言不發。

就那麼看著，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

馮蘊笑了，笑得臉上一片蒼白。

“那我要多謝將軍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