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滿讓馮蘊嚇得不輕。

頭低垂著，一眼不敢多看，聲音怯怯。

“夫人良善。”

馮蘊不不慢地啜口茶，慢悠悠地看。

“早知你有二心，仍留你在邊，是看在小滿的面上。”

小滿上輩子為了救被李桑若活活打死，大滿當時也在挨了一頓，若非子強壯，自己過來，只怕也香消玉殞了。

“郎……”大滿哆嗦兩下，換了稱呼，緒也激起來，可頭不出只言片語。

馮蘊看一眼，“想說什麼，說吧。”

大滿閉了閉眼睛，“當初是陳夫人吩咐大滿，跟著郎，監視郎。但這麼久以來，大滿從未跟陳夫人稟報過郎的半點私……”

馮蘊問“你為何不說？”

大滿垂下眸子，“陳夫人原本盼著郎營后，不堪屈辱而自盡。郎死了，馮家和陳夫人便清靜了。為此，陳夫人代我，要常常攛掇郎，讓郎為名節，為馮氏聲譽，自我了斷……”

馮蘊瞥著，不說話。

大滿道“郎知曉，大滿從未這樣做。一直盼著郎振作起來，盼郎得將軍青睞，另謀一條出路。其實，其實大滿，早就得罪陳夫人了……”

“可你并非為我。”馮蘊不客氣地笑著回應，“你是聰明人，你很清楚，我死了。陳夫人也不會饒過你……”

大滿無措地點點頭。

“郎聰慧，大滿這點心思瞞不住您。無論大滿是為自己，還是為郎，都是想要活下去，也真的從未出賣過夫人……”

“如果你出賣了，此刻便不會站在我面前說話。”

馮蘊盯住。

半晌，輕笑一聲。

“你猜，我今日為何要跟你攤牌？猜中了，我便饒你。”

大滿想了想，“郎要麼是想置我，讓我死得明白。要麼是希我為您做點什麼……”

馮蘊若有所思地看著。

這世道，人人都把子視如草芥和男子附庸，可子的心思多巧，有哪一個是蠢笨的呢？只是造化弄人，生而有命，被拘束在那些世俗的條條框框中，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而已。

馮蘊本不想再用大滿。

背叛過的人，心里永遠存有芥，不會再全信。

可這一刻，

突然想給一個機會。

如文慧、應容，如南葵、柴纓，如姜，又如駱月一樣。

們未必都純善，可們都在這世里汲汲營營想尋一個活法……

“為自己而籌謀，不算大錯。”

馮蘊目涼涼地盯住大滿，角掛點笑。

“我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掂量吧。信陳夫人，還是信我。你選我，從此便不要有所瞞，更不要在我眼前耍花招。你選，我也不會要你的命，看在姐妹一場，容你自去。”

聽到“姐妹一場”，大滿的眼淚便無聲無息地下來了。

“郎……你，你是不是都知道？”

馮蘊拎起幾上的茶盞，微笑看著，將熱茶斟滿，一語不發。

大滿咬了咬下，聲音輕細得不能再輕。

“郎好心放我自去，可天下之大，我一個賤仆之，能去哪里？這些日子，跟在郎邊，我已然看明白了，只有郎，是真心憐惜子不易，是真心對我們存有善意……”

雙手端正向前，磕頭拜下。

“大滿愿意追隨夫人，做牛做馬，只盼夫人有朝一日，能為大滿做主。”

“起來吧。”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利益的換，有時候比談心論，穩固踏實。

馮蘊勾起角，“我無須你的真心，也不會對你承諾什麼。但我馮蘊若有得勢一日，定不會虧待自己人。你要的公道，你娘要的公道，我都會幫你們討回來。”

大滿咬著下著，哭著俯跪在地，泣不聲。

“咚咚咚……”

外面傳來敲門聲。

馮蘊沉聲問“何事？”

來人是小滿，聲音繃得有些害怕。

“郎，葛大哥要有事稟報。”

馮蘊向大滿，“下去吧，記得常給陳夫人去信，殷勤一些。”

大滿愣了愣，

很快意會，“等仆寫好，給夫人過目。”

馮蘊嗯聲，手著額頭。

門開了。

小滿扶住大滿哭得抖的雙肩退下，不時替淚，問發生了什麼，大滿搖頭不語。

葛廣看一眼，掩上門，上前行禮拜下。

“郎，晉國使團已到達信州。”

馮蘊微微沉默一下，“韋錚那邊如何？”

葛廣低頭“小人看到韋司主、大將軍，謝將軍、敖將軍，信州所有守將，都在碼頭上迎接晉國使團。太后的樓船一靠岸，小人就回來報信了……”

李桑若終于來了。

馮蘊勾起角，臉上出一復雜的笑容。

這個時候，不在意李桑若跟裴獗見面會如何，只是期待，李桑若看到宋壽安還活著，活得那麼不堪，會是個什麼反應……

道“再探。”

葛廣應聲，臨走又回頭道

“今日春酲院添了不守衛，里里外外看守極嚴。葉侍衛說，是大將軍吩咐，還說近期夫人出門，侍衛營定要隨行……”

馮蘊揚了揚眉梢。

“知道了。你差事辦得越來越好，記得去領賞。”

葛廣滿臉笑意，拱手“多謝郎。”

江邊霧氣散了。

沒有，天氣沉沉的。

信州守將從上到下，冒著寒風候在碼頭。

可船靠岸好久，太后殿下也沒有下來，只有以敖政等使團員，陸續帶著家仆下船，與他們同樣站在凄厲的冷風里，恭迎太后。

安渡郡的事，太后面子過不去。

但李桑若平常再是驕縱，大事上很拎得清，使脾氣。

這半晌不出來，是給誰下馬威呢？

主客曹郎羅鼎道“大將軍，太后兩次召你不來接駕，不如將軍上船去恭迎太后出艙，也可讓諸位臣公吹一會冷風？”

裴獗瞥他一眼。

“曹郎是在埋怨太后，讓你久等？”

“下魯莽，魯莽了。”羅鼎討了個沒趣，尬笑兩聲打住。

眾臣在碼頭吹著冷風，等著太后大駕。

可李桑若這會子，在船上吐得稀里嘩啦。

本就志不暢，再加船搖晃，很是難，吐得了儀態，壞了妝發。

洗漱一下，看著銅鏡里容憔悴的自己，不想這般模樣去見裴獗，非得讓宮將收拾規整的箱籠打開，重新更盤發，梳洗打扮，添上胭脂，讓氣好看一點。

一年多沒見了。

不想讓裴獗第一眼就看到的狼狽。

風姿艷地出現在他面前，是想了好久的場面，怎可功虧一簣？

于是，萬人候在碼頭，太后仍在梳妝。

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李桑若才緩步從船艙里出來，珠環點綴，瑯珰作響，額上墜著的藍寶石在河風里閃爍，彩照人。厚厚的一層脂抹在雪白的上，烏發云鬢，妝容整齊，一派富貴華麗之態，在兩名宮的扶攜下，寺人引路，排場很大。

臣眾高呼。

“恭迎太后大駕。”

“太后金安。”

“眾卿免禮。”李桑若居高臨下掃視人群，抬了抬手，目迫不及待地鎖定裴獗。

他站在人群里是那樣顯目。

無須刻意，一眼就能看到他。

那一張清峻冷漠的臉，一如既往沒有緒，過人的高，在一群高大的武將中間，也英武過人，鎧甲在，泛著寒，默然佇立，如同拯救萬眾于水火的神祇，渾散發著人的力量……

讓看到他就走不路，，連心跳都似乎消失了。

對上他的眼神，雙頰便火辣辣發燙，恨不得倒在他的懷里，想讓他抱，親……

是如此想要得到他……

“裴卿。”

輕輕的聲音，帶著懾人的力量，突然傳來。

人群的目都落在了裴獗上。

他兩次抗命，可謂狂妄至極。

眼下太后喚他，勢必不會有什麼好事了。

有人擔憂，也有人幸災樂禍。

不料李桑若那語氣，不僅沒有半點責怪，更不像是質問，聽來，甚至有些久別重逢的雀躍和暗藏的欣喜。

“你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