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瑩臉上發燙，紅彤彤看著很是嚇人，雙眼染滿寒冷，語氣卻平靜得嚇人。

“那長姊要如何，才能消除心頭怨恨？”

馮蘊拿帕子拭著手，微笑。

馮瑩有點耳鳴，甩了甩頭，苦笑和對視“再來兩個掌夠不夠？不夠那十個，二十個，只要長姊能放下仇恨，和父母消除芥，便是打死我馮瑩，又算得了什麼？”

“你瘋了！”陳夫人沖上來抱住兒抖的子，呼天喊地地哭喊。

“馮敬廷，你還愣著干什麼？看著欺負阿瑩，你當爹的都不管管嗎？”

馮敬廷閉了閉眼，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阿父不用為難。”馮蘊漫不經心地笑一聲，“我說過了，要不是你喪盡天良地害我，我也做不風風的將軍夫人。這全是拜你所賜，兒心里激著呢。”

冷冷的、清悅的嗓音，讓人不著頭腦。

不知是認真的，還是反話。

便是跟親近的溫行溯，也看不了。

“為父親，你只是在男之事上拎不清，在原配活著時，跟寡婦私通生，原配死后又將姘頭娶回家了而已。至沒讓我著凍著，也養大了我不是？”

馮蘊似笑非笑。

在眾人的目中，再次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舉。

越過陳夫人和馮瑩，走上前去朝滿臉紅的馮敬廷行了一禮。

“阿父在上，請小一拜。”

馮敬廷不知想做什麼。

尷尬的，無力的，看著。

“十二娘，這些年來，為父不知你怨恨竟這麼深……”

不知嗎？還是不想知？

馮蘊略略勾，“阿父不用多想。方才兒一時氣憤，只為發泄當日阿父棄城棄的不滿。可父間哪里會有隔夜的仇，人我打了，氣也消了，就這樣過去吧。”

馮敬廷錯愕。

人群也愣住了。

只有馮蘊很是認真，聲音低啞，眼尾也是紅紅的，微微一勾，挑著漉漉的水，看上去比馮瑩還要委屈幾分。

“說到底都是家事。有什麼矛盾，我們父關起門來論個對錯便是。不要因我們馮家的家事，影響到和議的國事。阿父你說呢？”

馮敬廷明白過來。

是為免給裴獗找麻煩，這才給他一個臺階。

以“家事”來平今日沖突，也免得讓人拿住話柄。

而這個臺階，正是他需要的。

棄城而逃的事，換了皇帝沒有人再追究，罪行和錯也全都推到了延平帝上，但到底他臉面難看。

鬧大了，影響和議，不說別人，就是大哥那里他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正是正是，阿蘊說得是。”

馮敬廷彎腰托起兒，寬地道

“十二娘如此深明大義，阿父甚是……慚愧啊！”

說到慚愧的時候，他低下頭，深深嘆息。那語調聽上去，好不惆悵。

馮蘊一不地看著他，眼眸彎起。

“阿父不用慚愧，往后兒會好好報答你的。”

看著那雙眼睛，馮敬廷脊背發冷。

四周卻傳來百姓的唏噓，無不夸馮十二娘大義有氣度，馮家養了好兒。

陳夫人氣得狠了。

抱著跪在地上的馮瑩，滿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的阿瑩當眾下跪，被馮蘊生生打了三個掌。阿貞、阿梁在一旁哇哇大哭。

馮敬廷掉頭跟馮十二娘父慈孝了？

他把們娘幾個放在哪里？

還有那些圍觀的人，都瞎了不？

打人者，怎麼還有理了？

葉闖回頭的時候，人群里已經不見了裴獗的影子。

他不知道大將軍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撓了撓頭，有些莫名其妙。

林卓方才看馮蘊打人看激了，滿臉都是興的紅潤，看葉闖模樣，有些奇怪。

“怎麼了？”

葉闖想了想裴獗冷肅的臉，搖頭。

“沒事。”

和恨都是藏不住的。

但馮蘊在學習。

溫聲語地看著馮敬廷離開，又多次向百姓致歉致謝，等人群散去，才收回臉上的笑，慢搖擺往食肆而去。

小滿跟上，“郎，對不起……”

馮蘊“沒事。”

一個人要克服心的恐懼，推翻在上的道德枷鎖并不容易。自己要不是丟過一次命，面對世俗的父權力以及陳夫人經年積累的威，也不敢反抗的……

當然，也有這輩子裴獗給的底氣。

往人群里看了一眼。

就在方才，看到裴獗了。

可是待理完轉頭，他不在。

就好像是眼花一樣。

溫行溯走在邊，松了一口氣，“方才真是了一把汗。沒想到，你能想得開。”

他指的是馮蘊最后的妥協，以及和馮敬廷的冰釋前嫌。

馮蘊眼里有，逐漸暗淡。

“不是想得開，是吃一塹，長一智。”

人打了，理要了，再虛假意一番，將所有的非議都甩給對方，自己占盡道德，還得一個通達理、不念舊惡的好評。

這一套，不都是跟馮瑩學的嗎？

馮蘊是清醒的。

現在看如今的馮瑩、馮敬廷，陳夫人，乃至每一個有恩怨的人，角度都與前世不同。

許是知道了結局，也會總結自己的不足，取長補短，當是一種修煉。

當然，溫行溯以為的和好，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眼下用得著這層關系，不把路堵死，才能

把和渠兒的罪，加倍地討回來……

三個掌，怎麼夠？

剛剛開始而已。

散發著腐爛氣味的馮家，要從上到下砸得稀爛才解氣……

溫行溯察覺到的緒，正想說點什麼來寬，濮漪從背后了馮蘊一聲，沖上來就攬住的胳膊。

“夫人太勇了。佩服。”

溫行溯自然而然站開一點。

濮漪好似沒有察覺，往中間，生生把溫行溯和馮蘊開，然后整個人霸占住馮蘊。

“手疼不疼？”

馮蘊微微蹙眉，看著通紅的掌心。

“疼。”

濮漪撲哧一聲，“夫人今日讓我大開眼界了。”

馮蘊“是嗎？”

濮漪嗯聲笑道“還以為你溫賢淑，不料骨子里這麼潑辣，還有點瘋……”

馮蘊微微一笑。

溫行溯在店前停下腳步。

“腰腰，我不跟你進去了。”

他指了指議館，“我還有點事。”

馮蘊猜到濮漪在，他覺得拘束，笑著點了點頭。

濮漪卻很是失。

“這就走嗎？還想找機會跟溫將軍喝上兩杯，切磋切磋呢？”

大膽熱烈，那雙眼睛沒有半點含蓄，放肆地在他上打量。

這和溫行溯在臺城見到的世家貴，是渾然不同的。他的臉上眼可見的尷尬，拱了拱手，行個歉禮，便匆匆離去了。

濮漪看著他的背影，低低地笑。

“夫人的大兄，很有意思。”

馮蘊側目瞪，“別霍霍他。”

濮漪翻個白眼，小聲道“這欣賞、慕。你以為我是李太后麼？”

當然不是李桑若。

但溫行溯更不是宋壽安或者韋錚。

馮蘊道“我大兄很是潔自好，沒有侍妾沒有通房，至今仍孑然一人。我未來的嫂嫂，有福的。”

濮漪眨個眼，勒的胳膊。

“你看我長得像你家嫂嫂嗎？”

馮蘊“不像！”

濮漪“不夠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一笑。

回了屋子，馮蘊讓南葵將店里好吃的都給濮漪端過去，然后自去辦事，把叢文田和邢大郎等人到后房。

賬簿都擺在桌子上。

以極快的速度瀏覽一遍，然后合上賬本，說到今日引發爭議的“糖葫蘆”。

“文田叔，你說我在鳴泉鎮開個制糖工坊如何？”

叢文田嚇一跳。

“夫人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馮蘊笑了下，“糖是好，吃了心里甜。”

叢文田……

馮蘊道“讓人愉悅的食，不該為稀罕。這世間如此涼薄、糟污，沒有好吃的糖，

該有多難……”

抬頭，雙眼篤定帶笑。

“我想讓糖，為人人都吃得起的食……”

叢文田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

不是他說，這位夫人的腦子也太天馬行空了，要的東西實在有點多。

云川搞石墨、在涂家塢試做高爐煉鐵，安渡的農坊，玉堂春、制坊，如今有鳴泉鎮數百畝地和這些鋪面……

的攤子鋪得有點大了。

多頭并進，需要太多力……

男子尚且會疲累厭倦，一個婦道人家，背靠大將軍，不該早些誕下麟兒，相夫教子嗎？

何苦勞累折騰這些？

叢文田不解。

馮蘊也不便多說。

更不會在這時告訴他，要的糖，不是市面上那種純度不高，澤不夠漂亮的糖。

要做的是更細更好吃的糖。

“坐下說話吧。”

將帶來的圖紙給叢文田。

“文田叔手頭的店面建好，先歇一歇，我們再找個合適的地方，把工坊建起來。我想好了，鳴泉鎮剩下的土地，明年開春，全都用來種甘蔗。”

“種甘蔗？”

“這里的土質，適合種甘蔗的。甘蔗用來制糖，鳴泉鎮水陸匯，以后會有好銷路……”

叢文田看著圖紙，發出疑問。

“夫人哪里學來的這些東西？”

馮蘊微微一笑，眼里流出霧氣。

“家母當年攜五千書卷嫁馮家，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呢。要不是戰，書籍失甚多，我會擁有更多本領的……”

叢文田慨不已。

“夫人已是一本行走的萬寶典了。再多些本事，便該不容于世了。”

行走的萬寶典？

馮蘊不免失笑。

“文田叔過譽了，我是活到老，學到老吧。”

叢文田沒有懷疑什麼。

世家大族壟斷書籍，也就壟斷了知識，他那點手藝，是跟涂家堡的老匠人學的，到了馮蘊跟前，他才有豁然一亮，得遇名師的覺。

有機會，跟著能耐人學點東西，那就好好鉆研技藝，不要問東問西。

叢文田拿著圖紙走了。

馮蘊又代了邢大郎一些事，出來便找上濮漪。

“吃好了嗎？我們回信州吧。”

濮漪有點舍不得走。

“不等你大兄回來一起走？”

馮蘊瞥他一眼。

“你晚上不是還有夜宴？”

“大兄去嗎？”

“你去問李太后可有邀請？”

濮漪慨一聲嘆氣。

“沒有大兄，實在百無聊賴啊。”

馮蘊似笑非笑地看，雙眼黑漆漆的，不起波瀾。濮漪搖搖頭，連嘆幾聲無奈，讓馮蘊給塞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