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稱呼。

馮蘊略微驚訝，隨即笑開。

“有何不可？”

蕭呈雙眼一亮，許是帝王的份不容他做出太大的表，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笑開，朝側的胥持遞了個眼神。

“隨我來。”

他在前，馮蘊在后，當眾走到一側。

為免瓜田李下，馮蘊在回廊的轉角站定。

“就在這里說。”

這里恰好可以避開馮瑩的目，任由胡思想，卻可以讓和蕭呈都暴在另外三面的回廊下，只要經過的人，就可以看得清楚。

蕭呈回頭。

一雙眼澄澈而高遠，如天上遠月，那麼分明，又看不清。

“你方才的恭喜，可是出自真心？”

馮蘊站得端直，平靜地看著他。

“真心。”

蕭呈臉上剛有喜，就見笑了一下。

“信州歸屬我不在乎，但你贏了，便不好再找借口，提讓我回齊的事。可以就此擺你，值得恭喜。”

蕭呈低頭一笑。

他并不意外的回答。

這幾日在病中，他很是理順了一下思緒。

發現重生回來，大多事都在前世的軌跡上沒有變化，唯有馮蘊變了。

是馮蘊的改變，導致了其他的改變。

因果關系。

他抬眉，星眸里流出一不自覺的溫。

“那你愿意隨我過來，不會只是為了氣馮瑩吧？”

馮蘊一怔，笑了起來。

原來蕭呈對人間的勾心斗角，清楚得很。

這點細枝末節的小心思，他都猜得到，怎會看不穿馮瑩有心害？

是他不想知道，不屑于理會罷了。

“都不是。”馮蘊褪去，將事看得清楚徹，不再緒掌握，在蕭呈面前，已是游刃有余。

“我方才是在想，和議以后，你我也不能像往常那樣老死不相往來吧？畢竟我是馮家人，你是馮家婿……”

一聲馮家婿，讓蕭呈劍眉微蹙。

他想做馮家婿，的夫郎。

馮蘊見他不語，又道“往大說，你是皇帝。換小說，你只是我妹夫。我還準備和議結束，帶裴郎回門，補上當初未盡的儀式呢？唉，橫豎這門親戚也是要認的，何必鬧得那麼難看……”

說得輕描淡寫。

就像真的放得了恩怨似的。

蕭呈心里不肯信，又不得不信。

連馮敬廷都原諒了

，又如何會對他長久怨恨？

“好。”蕭呈的態度，遠不似那夜在竹河，深似海。許是因為議館里人多，又許是他真的想開了，神淺淡，疏離溫和。

“阿蘊能這麼想，再好不過。化干戈為玉帛，也是朕之所愿。”

馮蘊微笑不答。

四目相對。

眼前的蕭三是臺城的蕭三。

馮蘊好似也是臺城的小娘。

什麼都沒有變。

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蕭呈聲音突然低下，淡淡喑啞。

“這次大病，朕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

他雙眼晦暗地盯著馮蘊，帶著探究一般，低嘆。

“竟夢到我們的前世……”

馮蘊心里微涼，盯著他不出聲。

蕭呈立在廊柱旁邊，姿拔，眼神深幽難辨，

“阿蘊，上輩子我竟是娶了你的。”

馮蘊僵地站著，“是嗎？我如此不幸。”

“確實不幸。”蕭呈道“我夢見自己沒有善待你，讓你吃了諸多苦楚，盡折磨……”

馮蘊問“那我結局如何？”

蕭呈眉心微擰，“你我的結局，都不堪得很。”

馮蘊不知他是真夢到了，還是故意拿話來試探什麼，這一刻心跳略微加快。

“夢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阿蘊做夢嗎？”他問。

馮蘊臉上笑意微頓，搖頭。

“偶爾。”

蕭呈盯著，幽黑的眼眸映照著廊前垂下的天，緒不定。

“會夢見我嗎？”

馮蘊緩緩道“我人笨，便是夢到什麼，次日醒來，俱都忘卻了。”

“憾。”蕭呈疼惜地看，眸底滿是“我盼你也夢一夢我。哪怕夢里是不堪的我。”

馮蘊笑了一聲，不回答。

蕭呈心里沉甸甸的。

就在方才那一瞬，當他的眼神與馮蘊在空中糾纏的一瞬，他看見的遲疑和驚訝。

第一次，他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恐懼。

阿蘊會不會也跟他一樣，是重生歸來……

正是因為知曉太多前

世的深，重生后才會變得如此薄。

甚至完全違反常理地拒絕他，毫不猶豫地嫁了裴獗。

知道裴獗因慘死嗎？

不知道的，死時，裴獗尚在。

到底是野鴛鴦，不是真夫妻，死也不能合棺。

“在說什麼？”一道聲音從斜刺里了進來。

二人轉頭就看到裴獗高大的影，站在環形的水渠邊上，影子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冷若寒霜。

馮蘊微笑，朝他施禮，“夫主。”

裴獗順著小水渠邊鋪就的碎石，慢慢踏上臺階，朝馮蘊走過來，靠近，輕輕攬過的腰，占有的掌心收。

“陛下找人何事？”

蕭呈盯著他放在馮蘊腰間的手，一張本就病氣未散的臉，更為蒼白了幾分。

手微微蜷起，慢慢地，慢慢地勾出一笑。

“將軍原宥。朕與尊夫人難得相見，說幾句年舊事罷了，將軍不會介意吧？”

他是謙謙君子，縱是含沙影也十分晦。

換了尋常人，不得要說幾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話。

然而，裴獗不是尋常人，更不以君子自詡。

他冷冷地盯住蕭呈，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火焰熾烈，翻滾不停。

“介意。”

兩個字不咸不淡地說完，他握住馮蘊的手，半分面子都不給，掉頭就走。

沒有告辭。

只留下那個眼神看得人頭皮發麻……

吉祥見蕭呈久久不，走過來小聲道“裴將軍真是個武夫，一點禮數都不講的。”

蕭呈看著相攜離去的一雙人影，抿著角，攏了攏氅子順著長廊而行。

長廊一眼不到頭。

裴獗和馮蘊轉個彎，并肩邁廂房。

人一進去，門便合上了。

兩側的侍衛和仆從都笑而不語。

蕭呈原地駐步，想著他們在里間會如何的卿卿我我，一顆心仿佛被刀尖扎了篩子，頭又劇烈地疼痛起來……

他撐了撐額，垂下眸子，卻見馮瑩緩緩走來。

笑問“陛下說服長姊了嗎？”

蕭呈皺著眉頭，不悅地反問“何事？”

馮瑩看出他的痛苦。

每次看到，又是難過又是諷刺又是慶幸。

道“陛下不是一心想讓長姊回齊嗎？

眼下，三道試題，咱們贏晉兩題不在話下，那便是贏了信州，卻提不條件了……長姊要是知道陛下不能帶離開，心下定是惶惶……”

蕭呈盯著。

居高臨下。

一言不發。

馮瑩讓他盯得后頸子發涼，低低地道“妾也很是盼長姊能回臺城，與父母親族團聚……”

蕭呈“是嗎？”

馮瑩眼皮微跳。

蕭呈的角在冷風中獵獵，神平靜得出奇。

“是，可妾有心無力。”眼睛水汪汪的，無辜而脆弱。

那張被馮蘊打過的臉，消了腫，仍留有痕跡，輕紗遮不住，在風中若若現，就像在控訴馮蘊的惡行。

“我知道長姊厭惡我。可我是真心想與修好，一起服侍陛下，我們三人，長長久久……”

蕭呈遲疑，“你說的全是真話？”

馮瑩抬手捂著心窩，聲音細細的，“妾發誓，字字真心。”

又慢慢走上前來，看著蕭呈道“以前阿瑩年歲尚小，不懂事，因著對陛下難自，不知那些訴之舉是勾引姐夫，也傷害了長姊。幸而那天長姊的掌，打醒了我……”

低下頭，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阿瑩愧難當。也難怪陛下會看輕……都是我自作自。”

蕭呈沒有說話。

回廊那頭是不肯消停的議論聲。

整個議館里，都在討論接下來的比試。

晉國敗，齊國勝，仿佛了所有人的共同認知……

蕭呈突然煩躁。

馮瑩說得對。

勝了，得到信州，失去的是要回馮蘊的機會……

要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現下竟為此懊惱。

“陛下？”馮瑩說了許多話，見蕭呈站在風中，面變幻不定，不知在想什麼，稍稍有些別扭，輕絞角。

“臣妾是不是說錯話了？”

蕭呈回神，淡淡地看。

“無須自輕自賤。”

淡淡說完，他轉就走。

馮瑩微微抬眸，子冷了下來。

可惜梨花帶訴真心，他全沒放在眼里。

“咚！”

一聲銅鑼敲響。

云川的侍從，伴著鑼聲在大。

“第二，步步高升，一刻鐘后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