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重,層層雪花如同卷起的白浪,呼嘯著、撕吼著,狂地將信州城籠罩其中。
春酲院的燈火,映在子白皙的臉頰上,夜幽然朦朧。
馮蘊坐在木案前,旁側的小暖爐炭火紅亮,溫著一壺熱酒,溫行溯坐在的面前,中間堆放的全是賬本,墨跡未干的黃紙上,凌地寫滿了數字,還有散落一地的銅錢、金銀和首飾。
溫行溯看著有些發笑,輕嘆一聲。
“大晚上的,你這是備年貨嗎?也未必太心急了。”
“有備無患。”馮蘊拔拉一下算盤,抬眼看他,“往后還有年年月月呢,那麼多人吃喝,心里早早有了章程,遇事才不驚慌。”
溫行溯面凝重起來,“裴獗要做什麼?你又要做什麼?”
馮蘊不瞞他,笑瞇瞇地應。
“能做什麼?他替天子放牧,我便放牧于他。”
裴獗是半個時辰以前走的,換上侍衛的裳,只帶了左仲一個人,從角門離去,沒有驚任何人。
今天裴家來了以后,朝廷很快就會有下一步作。
在他們的預計里,朝廷無論是妥協加九錫之命,還是用更強的手段,直接派將領接管北雍軍,褫奪裴獗兵權,暴風雨都將會來。
他們要做好萬全準備,以變,應大變,應萬變。
馮蘊當時笑著送裴獗出門,淡定而從容。
他走了幾步,又回來,將一把修長的苗刀遞給馮蘊。
那把刀適合馮蘊的格。鋒利,但修長,比環首刀要輕便一些。
裴獗說,刀長三尺八寸,會更為順。
以前他是不喜歡馮蘊刀槍的,馮蘊常覺得他某些方面很大男人,就喜歡弱弱不盈一握的小娘子,方便他拿,滿足他的嗜好。
馮蘊喜歡這把苗刀,比翦水威力大很多,配戴上它,就有點軍中郎的覺了。
很颯。
為這把苗刀,取名宮眉。
眉兒一樣又細又長又。
說,盼著宮眉見那天。
裴獗的眉眼便沉起來,從手上拿過刀,深鞘中。
“最好一生不見。”
他聲音很涼,目與會片刻,轉離開,英武姿越去越遠。
馮蘊辨識不清他那一刻的緒,但那目里的眷,如那把苗刀
,鋒利又韌,直直在心底。
裴獗前腳一走,馮蘊后腳就關起門來盤賬。
這些年里,裴獗對自己的財務是全然不知的,有點錢全補給了麾下將士,又沒有積財之心,可以說這個大將軍做得真是兩袖清風,完全沒有一品大員該有的財力……
不過,這些都不要。
要的是地盤。
占地為王,占地為王,占有了地盤才能稱王,才能圖謀發展。安渡五城和信州,都是水土之地,這些年烽火連天糟蹋了民生,但足夠北雍軍原地就食。
扯虎皮,拉大旗,屯田種地,有個兩三年,就憑裴獗兩個字,也足夠跟南北抗衡。
別看晉廷天天稱“兵強馬壯”,但強就強在北雍軍。
在這個幾萬人馬就可以拉出來打一場國戰的時代,很多對外聲稱的兵馬數量,都是虛張聲勢,李桑若號稱的幾十萬軍,全是水份。虎賁、龍驥兩軍加在一起,抵得上北雍軍的人數,但戰斗力相差很多。
“大兄。”馮蘊問“信州府庫有多余糧,人丁冊子和賬簿又在何?”
溫行溯當初是信州守將,對信州的事,最清楚不過。
他道“冊子和賬簿當日便給了大將軍,應在現在的防務手上。”
馮蘊問“湊十萬石軍糧,沒有問題吧?”
溫行溯嚇一跳,“你要做什麼?”
馮蘊笑了笑,“總得做最壞的打算。萬一虎賁、龍驥異,把我們被困死在信州呢?”
溫行溯道“太后和使臣,也在信州。”
馮蘊道“眼下他們倒是不敢輕舉妄,只是一旦還朝……”
二人對視一眼,溫行溯溫聲說道“大將軍想必早有主張,該怎麼做,你也無須太心。”
“我懂。”馮蘊與溫行溯親厚,行事上從來不會避諱,遑論言語。
二人對視一眼,道“算是我他至此,如今有進無退,只可功……”
溫行溯豈能不明白的心思?
上無,出手狠戾,那也只
是表象罷了。
一個人心地的,不會改變。
認為是裴獗就范,生怕裴獗行此一步,萬劫不復。
今日裴沖和敖政過來,事牽連就更廣了,不僅是裴獗一人,或者他們二人,還有整個裴家和敖家……
溫行溯知道馮蘊的心力極大。
說不定,大過裴獗自己。
溫行溯微微一笑,眼神和。
“要是無無義,腰腰或能坦然些?”
馮蘊沉默他,兩兩對視,莞爾。
“他有有義,我也坦然。”
重生伊始,把溫行溯當唯一的親人,其他人的生死,不看重,對裴獗是利用,和其他人也沒有什麼不同,但裴獗如今行事,對的維護,已然超出了的預料范圍……
仍然。
但也就可以騙一騙自己。
沒辦法對他人的付出完全無視。
何況夫妻一。當在并州穿上嫁走向裴獗的那一刻起,和裴獗的命運就已經相連,很難再切割開了。
“你啊,也就剩一張。”溫行溯淡淡開口,抬袖將杯盞中的水酒,一飲而盡。
頭灼熱。
酣暢的痛快中,竟是拔不開的酸楚和無邊的空寂。
溫行溯坐到凌晨時分才離開。
他知道馮蘊心緒不寧,有心相陪,馮蘊也知道他的擔心,假裝困鈍要睡,等他離開,又披起床,看著窗外的大雪出神。
小滿披起來,打著呵欠走近。
“夫人,我再給你灌一個湯婆子吧。”
“不用。”馮蘊道。
小滿探頭看一眼,“這雪也不知何時會停。將軍今夜回來嗎?”
馮蘊沉默。
裴獗是戰場上的王者,十分明白先發制人的道理。離開前,他只說去大營走一趟,還有一些事急著辦,沒有細說,何時可以回來。
但馮蘊知道,他要辦的事很難。
在這個夜晚的風雪里,他要撬的,或許是大晉國的柱石,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所以才會用那樣的目看,叮囑萬事小心。
“你去睡。”馮蘊吩咐小
滿,“把廊前的夜燈留起便是。”
有夜燈,裴獗回來便不怕看不見路。
小滿應一聲,卻沒有去睡,而是執拗地打著哈欠陪馮蘊。
夜燈幽幽,大雪迷離。
兩個人許久不說話,馮蘊不自地向西北方的夜空,不知在想什麼,小滿也順著的視線往外看。
白雪在夜燈下泛著幽黃的彩,不知是被什麼染,眼睛突然便紅了起來。
“不知我阿姐現今如何了……”
馮蘊察覺到語氣的低落,回頭看一眼。
“你怨我嗎?”
小滿搖頭,“這是阿姐的選擇,我如何能怪夫人……”
垂下眼眸,眼眶的。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對大滿的子最是了解不過。
“阿姐要強、好高,心也大,這次是得償所愿吧。”
馮蘊微微一笑,手掖了掖小滿的領子。
“你呢?”
“我?”小滿愣住,耳突然紅,“我又沒有什麼,只要可以陪著夫人,就很好了。”
馮蘊問“是陪著夫人好呢,還是陪在夫人邊可以常常看到左大哥好呢?”
小滿得小臉都漲紅起來,眼皮不停眨,張到了極致,“才沒有,夫人不要說,讓左大哥知道……都死了。”
“男大當婚,大當嫁,有什麼可的?”
馮蘊低下頭,一本正經盯著的眼睛。
“還是說,你不喜歡左大哥,喜歡紀大哥?”
小滿這下更顯慌起來,眼神都不知該往哪里擺放了,手捂住耳朵,嗔道
“夫人就知道仆,仆無心,從無那些心思……”
馮蘊輕笑。
“左仲和紀佑都是不錯的兒郎,你喜歡哪個都,改明兒我幫你探探口風去,家里可有婚配,心里可有意中人……”
小滿聽不下去,雙手抱住,想去捂的。
“夫人……”
兩個人笑鬧一團,這是大滿離開后,主仆倆第一次這般縱地玩笑。
在這個暴風雪的夜里,就好似沒有頭頂烏云的籠罩,也不會有即將到來的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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