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若親眼看到過馮蘊為他整理冠的樣子。

他個子高，怕夠不著，會低下頭，像一條溫順的大狗，由著擺弄。

那原本是李桑若時便想過的畫面。

和裴獗朝夕相對，在一旁琴弄茶，看他舞刀弄劍，熱出一的汗，再容煥發地走過來，在他面前低著頭，由著汗，更，雙眼明亮而喜悅……

“雍懷王。”

李桑若微微揚起臉龐，姿態秀麗，看著佇立在殿中的裴獗。

燃燒，目期待。

此生做不他的妻，無法晨昏日起，為他更束冠，就當這是一種彌補也好。

“臣自己來。”

裴獗抬起雙手，側目掃一眼傳詔的使節。

“虛禮便免了吧。”

使節屏息一怔。

李桑若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臉變得十分難看。

好片刻才在眾臣注視的目里，強自鎮定下來，將冠服到裴獗的手上。

“如此也好。”

大殿影浮。

眾臣不敢多言，李桑若有口難言。

目匯于裴獗一，眾人眼睜睜看著他，鎮定自若地系上冠帶，面無表，卻一風華，傲視人間。

李桑若凝視著裴獗，頭繃。

在這麼多人面前，下不得臺。

“雍懷王不肯哀家之禮，是對哀家心懷不滿？”

眾臣的心，都提了起來。

好不容易安住裴獗，李太后又要為一點小事大干戈嗎？

無非裴獗不讓親手系冠帶而已，犯得著嗎？

“臣疏忽了。”

裴獗朝李桑若行了一禮，眼眸晦難明。

“臣只是深君恩，恪守本分，不敢勞駕太后。”

有禮有節，聽上去滴水不。

李桑若卻知道，他就是在回避，不肯讓他。

一頭發都不讓。

這個男人……

恨到極點，又到極點。

李桑若沉默片刻，緩過心的絞痛。

“裴卿多慮了。卿輔佐哀家，拱衛大晉，擊退齊軍，立下了汗馬功勞。九錫擔得起，還有什麼擔不起的？皇帝年，眾寇虎視眈眈，往后我們孤兒寡母還得仰仗裴卿呢。”

大殿上，眾臣都低下頭，覺得尷尬。

這個九錫之禮是怎麼來的，彼此都心知肚明，看破不說破，臉面上好過。

李太后這席話，聽上去是服，可字字句句都是不甘心。

這態，就像在質問負心的夫郎……

裴獗蹙眉不語，傳詔使節有些著急了。

他是李宗訓派過來的，千叮嚀萬囑咐，要把裴獗穩住，可不能因為太后再壞了大事。

“太后殿下。”他拱手，提醒李桑若，“虎符印綬。”

李桑若心有不甘，氣得眼睛發漲，對上裴獗的眼睛，角慢慢勾出一凄然的笑意。

“大將軍裂土封王，并予九錫，領天下兵馬，還不上前接虎符印綬？”

“臣禮。”

裴獗手捧詔書、金虎符，對太后行了一禮，再朝中京方向俯首而拜。

“謝陛下隆恩。”

使臣們齊聲恭賀，大贊雍懷王是國之肱骨，私心里卻惶惶不安。

晉太后尚未將小皇帝病重的事，開誠布公地告訴眾人，只是今兒天亮時，讓侍前來傳訊，輕描淡寫地以一句“陛下偶風寒，龍欠安，諸位準備啟程回京”做了代。

但哪個臣子不是出自世家，哪家又沒有自己的消息來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渠道，幾乎不約而同地得知了小皇帝的病，遠非“偶風寒”那麼簡單。

天下得太久，稍有風吹草，便讓人神經繃。

在這個節骨眼上，自稱“不好”的大將軍順應太后，了九錫之禮，其用意可以說毫無爭議。

這對社稷而言，是幸，還是不幸，猶未可知。

但不會有一個人出來反對。

他肯禮，也是不幸中大幸。總比兵戎相見，將他們這一行人困死在信州，小皇帝禪讓退位，要強上許多。

因為一旦走到那一步，蕭呈必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乘著晉國，他定會撕毀盟約，領兵晉。

拖得一時，是一時。

眾臣紛紛松下一口氣。

強者為尊的時代，此刻的裴獗已經走上權力的巔峰，貴不可言。

未來他有沒有稱帝之心，歷史會不會在裴獗的手上改寫，一切要等班師還朝，再看朝堂風云如何變幻。

回到殿，李桑若頹然坐下，掩面而泣。

在戰爭殺戮和疾病生死面前，即使貴為太后，

又能如何？

哭自己的無力，哭裴獗的無，哭先帝的早死，哭兒子太小，恐懼孤獨又無助，在裴獗決然轉的瞬間，覺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

唐恭面無表，好似看不到的可憐。

“還不到傷心的時候，殿下現在哭會不會太早？”

李桑若嗚咽一聲，將臉埋錦緞枕，雙肩抖著，眼淚怎麼忍也忍不住，瘋了似的鬢發，一片。

唐恭目冰冷，看著的后腦勺。

“陛下病不明，此時太后應當振作，早作打算。”

李桑若淚流滿面地抬頭，又哭又笑。

“打算什麼？事已至此，哀家還有什麼可打算的？”

唐恭沉默一下，用最平靜也最無的聲音提醒。

“要是陛下不幸駕崩，這龍椅由誰來坐？”

李桑若然一抖，不可置信地攥手絹，咬牙切齒地質問。

“恭叔就這般無心嗎？我李氏待你不薄，你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唐恭垂首，躬行禮。

“正因為李丞相待仆不薄，仆才直言不諱。一旦陛下駕崩，太后靠什麼來左右朝堂？宗室，當舉何人為新君，方可保祖宗基業？忠言逆耳，懇請太后深思。”

李桑若看著他冷酷無的臉，先是冷笑，笑著笑著便哭了起來。

因為唐恭字字句句，都是迫在眉睫的困難。

奏上說，的匡兒突發疾癥，已是湯石難進……

先帝其實有好幾個皇子，無一不是早夭，最年長的壽命也不到九歲。

除了元匡，先帝還有一個兒子元尚乙，是前皇后姜氏留下的脈，自小弱多病，懨懨的養著，尚不知能活幾日。

要是匡兒出事……

李桑若想到這里，遍生寒。

那個說好要庇護匡兒的男人，得知匡兒病重，面無表地了九錫之禮，還能期待他會像上次那樣力挽狂瀾嗎？

李桑若闔了闔眼。

“國家社稷、大晉江山，何時到我一個婦人做主了？”

又瞥一眼唐恭，嘲弄地笑。

“恭叔不是常說，阿父自有決斷嗎？還有，如恭叔所言，裴獗對我有至死不渝的分，又在何方？恭叔，是時候了。”

唐恭從不為的諷刺而容，面不改地道

  “殿下收拾心，準備回京事宜吧。其余的事，由丞相決斷。”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給李桑若留半點臉面。

李桑若氣得腦袋嗡嗡作響，含著眼淚，咬著牙，將沖天殺氣全給了枕頭，用力擲出去，抑地低吼。

“滾！全部都給我滾。”

大晉朝微妙的變化，沒有逃過蕭呈的眼睛。

裴獗裂土封王，并賜九錫，讓本來就混的天下局勢更是撲朔迷離。晉齊云川乃至閩越小國，世家塢堡，軍閥貴胄，明里暗里全都將注意力投向了這邊。

但無論如何，信州混的局面持續了幾日，便告一段落。

晉使如獲新生，迫不及待準備返京。

裴馮兩家的約見，定在次日晌午，信州城的觀瀾閣。

這里靠淮水碼頭，通便利，便于雙方往來。

親家見面，婿又剛封了雍懷王，馮敬廷小心翼翼，一面怕禮數不周，惹來裴家不快。一面又怕禮數太周到，陳氏給他使臉。

沒想到陳氏這次倒是積極，禮單再三斟酌，還特地讓他過目，就連馮瑩對這次的面見，都很上心。

馮敬廷剛松一口氣，便被蕭呈了去。

得知他們全家都要赴宴，蕭呈淡淡一笑，說聲恭喜，然后把大滿了出來。

“你也隨馮公去吧。”

大滿福行禮，素腰款款，裊娜而拜。

“多謝陛下。”

有一雙極為好看的眼睛，也是那張臉上，最像馮蘊的地方。明人，百般潤，徐徐一笑，好似盛有綿綿的風，令人遐想無邊。

馮敬廷有些不敢直視那雙眼睛，臉微微一僵，拱手問蕭呈。

“陛下……臣以什麼份，帶前去？”

他心下納悶。

蕭呈在上素來冷淡，宮里有幾個夫人，均是世家之，個個如花似玉，都不得寵，馮瑩也算生得俏可人，仍不見他為其所，即使是馮蘊，當初也不曾被他看心底。

偏偏這個大滿……

不知是不是枕席間得了樂趣，自從那日在船上侍了寢，幾天下來，夜夜陪侍在側，一夕間便了皇帝的寵姬。

馮敬廷以為蕭呈是想借機給大滿一個名分，給一個封賞尊位。

不料，蕭呈淡淡開口。

“馮公的兒，馮家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