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在觀瀾客辦了幾桌。

酒水，飯菜都是信州城眼下最面的，拿得出手，氣派又熱鬧。

寒暄片刻，招呼席。

男人們坐在主桌，推杯換盞。

裴沖子冷淡，和馮敬廷本不是一路人，不談國事，說不上什麼話，敖七和溫行溯陪坐，但他們是晚輩，也不方便言。幸虧有敖政，酒桌上不至冷場。

人們隔了一個屏風就坐，陳夫人是長輩，理所應當地坐在主位，左邊是馮貞，右邊是馮瑩，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非要馮蘊一頭。

馮蘊風淡云輕地笑過。

“大滿坐我邊來。”

大滿欠了欠，笑著應是。

“正想好好跟阿姐說己話呢。”

坐下來馮蘊，沒有規矩地笑了起來。

“昨日我新得一只小貓，長得可好看了，聲脆脆的，陛下都忍不住夸它討喜。我今兒特地帶來給阿姐，你養在房里，可以陪鰲崽……”

陳夫人面一變，正要發作，被馮瑩按住大，了下來。

“阿母，一家人難得整齊，別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

大滿好像這才想到什麼似的，捂了捂，小聲道“忘了告訴阿姐，這只小貓，原是馮夫人養的，我還以為是野貓呢……后來陛下見我喜歡，便賞了我，不然今兒都不知拿什麼給阿姐做見面禮……”

陳夫人雙眼幾乎要迸出火星來。

可馮瑩拉住的手，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住火，端起長輩的架子。

“開宴吧。”

長輩不筷子，晚輩不能先吃。

這是雷打不的規矩。

可陳夫人聲音沒落，大滿已站起來，像仆役侍候主子似的，夾菜放在馮蘊的菜碟子里。

“阿姐喜歡吃的。”

馮瑩微微一愕，冷然而視。

陳夫人的臉由青轉白，氣得直抖。

大滿就好像看不見他們娘兒幾個，不等馮蘊詢問，便含帶俏地說起自己在齊國行宮的事。

一副寵姬得勢的樣子。

狠狠了陳夫人和馮瑩一刀，又一刀。

“從小便知公子傾城，卻不知他是那樣好脾氣的人……”

“阿姐看我上的飾，全是陛下賞的。”

“還有什麼海棠宣紙徽州墨，我哪里懂那些呀？牛嚼牡丹，沒得糟糕了東西。回頭我便讓人送到阿姐跟前來……”

陳夫人筷子一拍，這飯吃不下去了，借口更，讓仆扶著自己便離席。

馮瑩

在桌下把自己的大掐得青紫一片，勉強鎮定下來，斟酒而笑。

“你我姐妹難得相聚，阿瑩敬二位姐姐，祝姐姐早誕子嗣，興旺家業。”

大滿看一眼，捧著袖子哼聲，揚眉為馮蘊夾菜，儼然便是小人得志的模樣。

馮蘊瞥一眼，舉盞回敬馮瑩。

“也盼馮夫人早生皇子，為大齊皇室開枝散葉。”

噗！大滿忍俊不，好像想到什麼可笑的事，渾然不顧馮瑩舉杯在側，湊到馮蘊的耳邊，低笑耳語。

馮蘊微微抬頭，驚問“當真？”

大滿點點頭，眼窩里都是笑。

馮蘊慢慢側目過來，上下打量馮瑩。

馮瑩當即變了臉。

盡管一個字都沒有聽清，卻覺得大滿是從蕭呈那里得知，嫁蕭家卻沒有圓房，這才迫不及待地告訴馮蘊。

不侍寢，跟誰生皇子？

們在嘲笑，諷刺。

“二位姐姐慢用。”

馮瑩的緒在一即發的邊沿，整張臉都紅起來，狠狠掐著桌面起離去。

馮蘊看著那纖細窈窕的背影，微微一笑。

其實大滿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嘲笑幾聲而已。

“這就沉不住氣了？”

馮蘊把大滿到窗邊坐下，屏退仆從，這才相問。

“可還順利？”

大滿點點頭，“比當初阿姐料想的更為順利，君上念著阿姐，一心盼阿姐回心轉意，對我縱容，縱容到我常心慌……”

馮蘊笑一聲，“你慌什麼？”

大滿緩緩給馮蘊倒了一盞茶，嘆氣。

“一是君上風華絕代，我怕定力不足。二是此人心機深不可測，我全然看他不……”

馮蘊低頭失笑，“你倒會說。”

大滿展，斜一眼馮瑩出去的方向，莞爾道“沒在阿姐邊白待這些日子，我學得好著呢。”

一口一個阿姐，喚得很是順。

馮蘊看著的眼睛，報以一笑。

“恭喜你，如愿以償，馮家郎。”

大滿低笑，“馮家庶。”

兩人握了一下手，大滿突然松開，雙臂抱過來

，摟住馮蘊，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了很久，這才低低地道

“今日之恩，我當銘記，阿姐。”

馮蘊角輕輕牽起，“我幫你，并非沒有私心。我和陳夫人并無不同。”

不同的。

大滿知道不同。

但馮蘊不愿以施恩的姿態面對，卻要以報恩的姿態俯低自己。

這是和母親的貴人，是溺水施救的浮木。

大滿道“以前馮瑩在府里是如何欺負阿姐的，我和小滿都看在眼里。玳瑁只是開始，奪走阿姐的，我都會幫阿姐奪回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從奴仆到“寵姬”，大滿十幾歲的人生不長，卻因為母親制于人，看夠了白眼，見慣了欺凌，對捧高踩低，仗勢欺人那一套悉無比。

如果不是馮蘊，一輩子都只能待在里，做一只無的螻蟻，任人踩踏。

今日得到這一切，是因為及時轉，做了對的選擇。

堅信，這是老天的指引和眷顧……

而這樣的人生，是可以凌駕于男之上的，子自強，如阿姐那樣，自己立起來，哪個男子都不要，也只是點綴罷了。

萬不能像陳夫人、像馮瑩，活得像地里的老鼠，令人生厭……

有了目標，神燦然生。

恨不得原地跪下去，給馮蘊磕一個響頭。

馮蘊微微側目，笑了。

“這才哪到哪？無須著急，有你報恩的時候。”

過無風而的簾帷，淮水的波映眼簾，仿佛夾帶著一酸的緒充斥在腔……

“阿母……”

是渠兒的呼喊。

是慘死齊宮前無助的悲呼。

盤踞在夢魘里的聲音，浮現眼前。

如扎在心頭的利箭，拔不出來，沒完沒了……

清風揚起鬢角的烏發。

似乎有些疲憊，想后仰靠在枕上，卻在倒下去的一瞬，反應過來這是觀瀾閣，不是春酲館，沒有隨可躺的條件。

“阿姐，靠我上。”

大滿搶先一步扶住，靠信堅的墻壁，低頭問。

“阿姐臉很差，可是哪里不適？”

馮蘊抿著角，搖搖頭，想了片刻。

“那日，我叮囑你不要對蕭呈心生妄想，是怕你弄巧拙

，反誤了命。蕭呈為人多疑，城府極深，你若太主，他未必會看在眼里……”

大滿點頭，“我知曉阿姐一番苦心，定會謹言慎行。”

馮蘊盯住的眼睛，“但他若有意，要不要跟他發生什麼，全憑你的心意。只要不壞我的事，我不在意。”

大滿失笑。

“君上不缺人，又極講規矩。他既然開口讓我喚他姐夫，就不會失了分寸。”

“多慮了。”馮蘊冷笑一聲，“姐夫這稱謂可約束不了男人，只是多添一些樂子罷了。他連馮瑩都娶了，還會在意這個？”

大滿看著，沉默許久。

“阿姐對君上，仍有眷吧？”

時的春閨夢里人，慕了那麼多年，還做過幾年夫妻，蕭呈也并非全然沒有對好的時候。要不是上輩子的悲慘下場，馮蘊大概真的很難做到淡然……

“沒有了。”緩緩抬眼，目沉靜，好似冰凍的湖面在烈日下融化，一層淡淡的波，冷冽至極。

“半眷都沒有了。”

大滿盯著不說話，心下卻不怎麼敢信。

跟蕭呈近距離接后，太明白蕭三公子的魅力……

姿清貴，湛然若神。哪個郎不想占為己有？

馮蘊看大滿走神，提醒道“你要給蕭三侍寢我不反對，畢竟睡他也不虧。但要是了癡心，我勸你不要犯傻。誰上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說得直白，把大滿的耳都說紅了。

但認為馮蘊對蕭呈并不全然了解。

此人冷心冷，從出現的第一天就看穿了，本不可能對產生半點旖思。

“我都記住了。”

馮蘊微微一笑，向天邊。

不知何時收了回去，窗外沉沉的，層云堆積，冷風順著淮水吹拂過來，好像帶著肅殺的氣息。

在遙遠的中京，城門砰然大開。

兩匹快馬頂著寒風疾馳而過，穿越蒼茫大地，直奔信州而來——

大晉興和小皇帝駕崩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神州大地，舉世嘩然。

西北邊關告急，京賀歲的番國，決然轉，磨刀霍霍。大晉朝狼煙四起，政局飄零，熙帝親手畫下的宏偉版圖和天朝大夢，即將面臨沉重的打擊。

但此刻的信州城里，人們仍然沉浸在訂盟后的喜悅之中，等著過一個祥和的大年，并期待著來年的風調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