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趕起更，吩咐人去燒火把，整個莊子里的部曲和侍衛都出了，打著火把往山那邊跑。

出了村道，路上遇到楊什長，召集了一群村民，吆喝著也跟了上去。

花溪村的人很團結，青壯們得到消息，也顧不得別的，披上裳就出門。

馮蘊葛廣，吩咐道“你們腳程快，只管往前面去，救人的時間只有一刻鐘，要快，要快，一定要快。當然，也須得注意你們自安全。”

葛廣應下，揮手臂大聲喊。

“都給我來。”

孫家有二老，有兩個孩子，一家共六口人，還有阿樓……要是都讓雪在里頭，便是兇多吉。

漆黑的夜里，火把連一線。

馮蘊沉著臉往前走，鞋都讓積雪了。

小滿看得心疼，“郎在家等消息便是，何苦親自過去。”

馮蘊道“沒事，我慢慢走便是，在家等著，不安心。”

平常很好說話，但也固執，小滿勸不了，只得陪著深一腳淺一腳往里走。

離村道越遠，積雪越厚，走得也就越吃力……

“馮十二啊，你也是真犟。”

一道不輕不重地聲音，從后傳來。

馮蘊回頭便看到坐在肩輦上的淳于焰。

風雪這麼大，這位世子卻舒服得很，兩個仆從抬著，肩輦上有遮擋，頗有一種優哉游哉的閑適。

“世子來做什麼？”馮蘊皺了下眉頭。

淳于焰掌心下按，仆從便領命，放他下來。

“我不來，你怕是要把自己凍死在大雪里。”他語氣不是很耐煩，聲音淺淺淡淡，聽不出什麼緒，但抬步走了過來。

長立于雪地，戴著面的臉，微微一偏。

“坐上去。”

馮蘊……

大家都在忙著救人，坐個肩輦過去，不如不要去。

“不用。”馮蘊道“世子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啊，你做什麼？”

聲音未落，腰便落淳于焰的掌心，來不及拒絕，整個人便已離地而起，被他牢牢抱在懷里。

小滿反應倒是迅速，剛要欺上來搶人，殷和桑焦二人便阻擋過來。

淳于焰不說話，將馮蘊抱到肩輦坐下，拉過兩邊的束

帶，將扣住，又心地拿起一旁的風雪帽系在的頭上。

“走得快些，也不至于誤事。”

馮蘊是不肯承認自己行走不如別人抬著走快的，但事實確實如此，那兩個腳夫抬著，走在雪地上健步如飛，毫沒有力。

小滿看著也覺著好，笑嘻嘻地道

“郎，世子好意，你便領了吧。”

淳于焰扭頭看了小滿一眼，給一個友好的眼神，然后懶洋洋地嘲諷馮蘊。

“你看看你，不如一個小丫頭明白事理。”

馮蘊默了。

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品行高潔的人，更不無私，既然可以舒舒服服地過去，也降低了危險，連掙扎的緒都沒有，就懶洋洋地躺下了，整個人神清氣爽的樣子，讓淳于焰看著，突然有點來氣。

馮十二，是真的很容易氣到他。

可氣著氣著，又有些好笑。

大冷天，自己跑出來找罪，怪得了誰？

越往里走，溫度越低。

馮蘊將服裹，一直到看到前面有火了，這才出聲。

“就在這里停。”

不想讓忙碌救人的村民看到坐肩輦出現，淳于焰卻不怎麼在乎，他慢條斯理地看馮蘊一眼，低哼。

“虛偽。”

接著便自己坐上去了。

“再往前走走。”

馮蘊沒工夫理會他，在四周看了看雪崩的況，這才走近詢問救援況。

阿樓是自己爬出來的。

他就在崩塌的積雪邊沿，埋得很淺，在葛廣帶著救援的部曲趕到前，他已經將旁邊的孫大嬸和孫家妹妹挖了出來。

馮蘊過去的時候，阿樓裹著被子，瑟瑟發抖地比劃著掩埋的位置。

“我們離開時，孫大叔還在說服孫家二老，想來該在二老的房里。”

當時，阿樓告訴他們馮蘊的代，孫大叔和孫大嬸，一聽就忙著收拾東西，準備

去長門，可孫家二老不愿，無論他們怎麼勸說，都不肯去別過年，非得守在自己的家里。

迫于無奈，孫大叔只能讓孫大嬸帶著兩個孩子和值錢的家當，跟著阿樓去長門，自己留下來陪雙親……

誰能料到，阿樓幾個剛走出去沒有多遠，就發生了雪崩。

馮蘊問清了況，找到葛廣和楊什長，告訴他們。

“吩咐下去，不要大聲喧嘩，盡量小聲一點。一刻鐘后，不管有沒有挖到人，我們都要迅速離開……”

楊什長問“為何是一刻鐘？”

馮蘊道“一刻鐘后，被掩埋的人已無生還可能。但我們挖雪救人，很可能會引發二次雪崩……”

眾人聽這麼說，神俱是一凜。

“知道了。”

來參與救援的人很多，村里的農坊也踏踏實實造出了不鐵制農，來救人的，都帶了工。即便沒有工的人，也不怕冷，徒手去挖。

大家熱火朝天，就著孫家小郎所指的方位，拼命往里挖……

坑越來越大，馮蘊心里繃著，不時查看地形。

“是我爹的！那是我爹的。”孫小郎的聲音傳來，眾人才發現，呂大山挖出一角料，眾人興地沖過去，很快便將孫大叔扯了出來。

算是他好人命長，人已經昏過去了，灌兩口熱水下肚，厚棉被往上一裹，很快便有了活氣。

可惜，固執的孫家二老，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等眾人將他們從積雪里挖出來，已經沒有了呼吸。

“爹，娘——”

孫大叔和孫大嬸失聲痛哭，孫小郎兄妹兩個也忍不住，眼淚嘩嘩往下流。

馮蘊一看這形，沉著臉道

“往外撤，別耽誤。”

眾人方才被提點過，聞聲便往外跑，積雪太厚，雙腳往里一踩，便容易陷進去。你拽我，我拽你，一群人舉著火把幫扶著，剛撤出孫家舊宅的地方，山上便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又塌了！”

眾人屏著呼吸，劫后余生一般，后背上涼涔涔的。

半晌才吐出一口濁氣。

br> “幸好有里正娘子……”

“里正娘子真是個大福星啊。”

馮蘊裹了裹上半的裳，打了個噴嚏。

“葛廣，楊什長，你們清點一下人數，看看是不是都出來了。”

二人應下，舉著火把吆喝。

“每個人看一看，跟自己同來的兄弟，是不是都在。”

來的村民很多，糟糟一團，后面又陸續有村民在往這邊趕，都想盡自己的一份力，得知孫家二老遇難了，也都唉聲嘆氣，慨命運無常。

回到長門院，淳于焰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

馮蘊顧不上他，來阿樓。

“孫家二老的后事，你幫著持一下，缺什麼，短什麼，只管在賬上支取。”

阿樓目里出一驚訝，接著便是。

“若非郎事先提醒，馮家今夜是活不出來了……”

馮蘊不怎麼在意的搖了搖頭，又接著吩咐“你找幾個人，挨家挨戶的通知，讓村里人都檢查一下自家房屋，該加固的加固，別圖省事……”

阿樓裹著服出門去了。

莊子里火燭高燃。

半夜里呼嘯聲加劇，風雪在半空中打著旋的飛舞，仿佛要把耳震破。

馮蘊睡不著。

很久沒有想過前世的事了。

這個雪夜心神不定，便開始慢慢思考，興和三年的臘月里發生的事。

那一年，也是大雪紛飛，被凍死死的人不計其數，跟著裴獗回到中京，沒多久就聽說安渡郡發生雪崩，年后更是接踵而來的天災，民生比戰前還要困苦，百姓易子而食，常常有死人的事發生……

也正因如此，各地匪寇四掠，軍閥劫盜橫行，開春沒有多久，安渡郡許多村落被流匪洗劫一空，于是時隔三個月后，晉齊再次發戰爭，曠日持久，打了整整三年……

這輩子很多事都變了，但天氣不會變。

那麼，暴雪還會持續下去……

而此刻的中京，想必已經一團。

為皇帝舉喪，舉新君登基，他們還顧得上民生和雪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