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大雪紛揚，侍衛打著油紙傘，推著裴沖往后院走。

椅在雪地上留下兩行痕跡，靴子踩出來的咯吱聲，寒了雪夜。

這個冬天格外冷。

侍衛們已將酒菜擺在后院涼亭的石桌上。

為了寒，還另備了兩個炭爐子。

待他們要為亭子掛上風簾，卻被裴沖抬手制止。

“都下去吧。”

侍衛應諾，默默下去了。

裴沖獨坐在風雪的涼亭中，看到結冰的湖面，久久才苦笑一聲。

“阿若，你陪我喝一杯。”

他在杯子里滿上酒，一杯放在對面，一杯握在掌心，微笑著仰頭飲盡。

平常裴沖是不飲酒的，無論遇上什麼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可今夜，他似乎愁緒滿臉。

“你撒手自去，倒是清靜了。留下我一個，拖兒又帶，茍活了這些年。罷了，也足夠了，沒什麼可憾的……”

說罷他又倒滿一杯，雙眼紅。

人到一定歲數，很多事就都想開了。

要是可以用一生功名利祿換回妻，哪怕再陪他一年，一月，甚至一日，他也甘愿。

沒有了可以并肩的人，可以共功名利祿的那個人，即使滿眼繁華，也只是灰敗。

他一個人已經過了許多年的灰敗歲月，也不怕等不到春暖花開了。

“昨夜我是從噩夢里驚醒的。阿若啊，多年沒有夢見你了。得我夢，你竟然是來嚇我的……”

裴沖的聲音帶點笑，風平浪靜。

“差不多是時候了，你也該來接我了？”

他雙目垂下，搖了搖頭，再次斟酒。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以后就陪陪你，你想種菜便種菜，你想種花便種花，什麼都不想，我便陪你聽雨喝茶……”

雨雪紛紛。

空氣里似乎彌漫著年節時燃放炮仗的味道。

大街上，時不時傳來“噼叭”聲，延續著新年的熱鬧。

裴沖側目傾聽一下，嘆氣，“你這個生辰，注定無法好好過了。”

凌的腳步聲，隔著圍墻傳來。

裴府的大門被人從外面重重地敲響。

“太后詔令，裴沖接旨。”

裴沖眉頭皺了皺，看著不遠的侍衛。

“不許任何人靠近汀蘭院。”

侍衛遠遠地應一聲，沒有走過來。

裴沖聽到了刀劍出鞘的聲音，一眼飛雪斜亭角，落在風燈上的樣子，哼笑一聲，眼中的戾氣漸漸消散。

“不用理會，我們喝酒吧。”

從裴家軍改頭換面，去掉“裴”字，并稱為北雍軍的那一天起，裴沖就預料到了，總有一日裴家會因為手握重兵而罪于朝廷。

以什麼方式，什麼罪名都不要，要的是什麼時候來……

天下局勢分分合合，大抵如此。

他有心理準備，但仍然很是不悅。

今日是他過世夫人的生辰，他們來得不是時候。

片刻后，忽聽撞門聲。

“裴沖勾結敵首，窩藏敵軍余孽，認賊為子，按律當斬。太后念其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裴沖還不速來領罪。”

侍衛驚聞，匆匆到汀蘭院稟報。

“主公，不好了，太后下令，說，說，說……”

他不敢說下去，卻聽老將軍一聲冷笑。

“我都聽見了，讓他們吼去吧。你們幾個，帶著剩下的人，從后院離開，不必與其正面沖突。”

眾侍衛大驚，“主公……你呢？”

“我？”裴沖雙眼微瞇，“陪夫人飲酒作樂。”

他不慌不忙地說完，又云淡風輕地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了盈滿的杯子，輕輕地道“他們啦，就連殺人都不肯說真話，費盡苦心找這麼多借口，好似他們當真為社稷著想，為生民立命一般，可笑至極。”

又著無限虛空的暗夜，溫言細語地道“當年我帶阿獗回來，你也是一眼就相中了他，對不對？那樣一個懂事的孩子，換了誰，能棄之不顧呢？”

說到這里，他語氣里充滿了對妻子的激。

“沒關系。阿獗長大了，羽翼已，阿媛眼下也安全無虞，無須你我照管，我們大可以放心過我們的日子。”

刀閃，利刃出鞘。

侍衛們齊聲道“誓死追隨主公。我們不走。”

大門外吼聲如雷，汀蘭院里安靜異常。

“快！跟上，都跟上！”

暗夜里，一群軍舉著火把，踩著凌的腳步，包圍了大將軍府，領兵將軍盧佐更是振臂高呼，聲嘶力竭。

“太后詔令，誅殺雍懷王黨。”

人群狂吼著撞門。

澆著桐油的火箭，雨點般飛高高的院墻。

頃刻間，宅院里火沖天，巍然而立的大將軍府，在一片雪的映襯下，頓時陷一片火海，伴著濃煙滾滾，整片天地都好似為之震。

盧佐一看大事已，猛地一把出腰刀，力舉臂。

“撞門！誅殺雍懷王叛黨。”

哐哐聲里，厚重的大門砰的一聲開了。

盧佐沉喝，“眾將士聽令，雍懷王挾持皇子，圖謀造反，論罪當誅。府一干人等，誅殺勿論，不留活口。”

眾將士齊聲，“喏。”

盧佐是李宗訓的人，他此刻很是興。

這絕對是他有生之年干過最瘋狂最的事。

也是李丞相設計的一出，最張刺激而又高明絕倫的謀殺之局。

先放火再殺人，只要將裴獗困殺在府里，從此“造反被誅”的罪名就算是坐實了，別看現在還有一些王公大臣站在裴獗那邊為他說話，人一死，茶就涼，明兒一早，朝堂上，只會有一種聲音——

“恭迎新君上殿。”

裴家縱有冤屈又如何？

閻王殿里找閻王爺申辯去吧。

“殺！”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沖大將軍府，很快他們就發現，院子里沒有人，房屋著火也沒有人從廂房宅院里跑出來。

盧佐驚覺異狀。

“不好。撤！”

他下意識的反應，已經足夠快了。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鮮飛濺而出，好大一直沖他的眼睛。

大將軍府里埋伏好的弓箭手，早已拉滿弓弦，就等著他們沖進來，無聲無息地無差別擊。

只見火沖天的院落里，這些以為勝券在握的之軀，來不及躲避，紛紛中箭倒地。

盧佐大驚失，按住頭盔便跑。

“快！

沖上去，誅殺大將軍府黨……”

一邊喊著殺黨，一邊揮舞著腰刀退出人群。

他想要在箭中逃生。

可惜……

有一支羽箭就像長了眼睛似的，越過那些軍士兵，往他上直而來……

撲！盧佐眼眶猛地突出，慘聲沒有出口，悶哼著跪倒在地，鮮順著角流了出來。

“裴獗……反了。”

他臨死前囈語般的聲音，無人聽清。

雪夜里，一道接一道的慘聲，響徹將軍府，驚天地，震耳聾，仿佛頃刻間便穿層層風雪傳到整個中京城，伴著濃重的腥味，直城……

“雍懷王造反了！”

“不好了，裴獗帶兵殺到苑來了！”

撲！

喊聲未落，一抹刀掠過咽，噴涌而出的鮮，濺了一。

那人應聲倒地，瞪著雙眼落了氣。

更遠一點的軍，正帶著人馬殺將過來，看到中騎馬而來的裴獗，愣了愣，尖一聲便往后退。

“快！稟報太后丞相，雍懷王造反了！”

冷風呼嘯而過，卷起飛雪和殘葉，灌苑大門。

一個仆從腳步匆忙，驚慌失措地跑殿，來不及說話，便臉慘白地跪趴在地，急吁吁。

“報，報……”

“稟報丞相，太后……雍懷王，反了……帶著大軍殺到苑來了……”

李桑若雙眼大睜，噌地坐直子，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又慢慢地后仰，頹然坐下，繃著臉冷冷笑著，著李宗訓。

“如此，阿父可滿意了？”

李宗訓冷冷哼聲，滿目震怒，“他哪里來的機會造反？”

聲音未落，他銳利地看向唐恭，眸底沉至極。

“北雍軍十萬大軍駐扎在外，隨裴獗返京的一萬五千人，全在五十里外的京郊大營，就憑他邊的侍衛營一百多人，如何抵擋三千軍圍攻？更何況，我們準備充足，放火圍殺，正該一個都逃不掉才對……”

他怒氣沖沖地瞪著眼睛，死盯著唐恭。

“恭說說，裴獗是如何逃出府邸，帶兵殺到苑來的？難不，他有三頭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