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三月中旬，明的一天，花溪村突然來了一群差。

打頭的人騎著高頭大馬，背后押著一群囚犯，步行村，卻沒有逗留太久，只在長門稍站片刻，接著就被人帶往了農坊。

馮蘊帶著一群部曲等在那里。

門外堆滿了新鑄的鐵和農，部曲們肩背拔，個個神抖擻，面紅，很是強壯，一看便知吃得很飽，也吃得很好。

囚犯們看著那些部曲，不免生出羨慕。

來村前，刺史君已經和他們說過此行的目的。

修路、鋪橋，鑿井，采礦……

刺史君說，來這里干不僅可以一天吃三頓，頓頓吃飽飯，還能減輕罪孽，即使犯下死罪，說不定也能有條生路。

出發前許多人還很是疑，不敢相信。

這樣的世道，哪里能一天吃三頓，還頓頓吃飽飯？

他們私下里還討論過，是不是要把他們都決了，死前才能吃得上一頓飽飯。

現在他們信了。

有些還在心里地想，要是也能為長門的部曲該多好。

可部曲是家仆，是雍懷王妃的心腹，哪里得到他們……

“諸位……”天熱了，馮蘊換上了輕便的料子，沒有繁復華的飾，裾上無繡無紋，素凈輕便，在這群囚犯心里卻如同九天仙下凡，遠遠看著便知高攀不起。

“你們看到這里的鐵了嗎？”

“看到了。”不太整齊的回答，顯得沒什麼神。

馮蘊笑了一下，面沉靜地道“往下你們排著隊過來挑。挑鋤修路，挑鎬上山，挑扁擔就抬籮筐，活不同，待遇不同，依你們的想法而定，但有一點，誰要給我耍，那就哪里來的回哪里去！”

眾人打起神，“是！”

馮蘊點點頭，示意邢丙來分發鐵，然后帶賀洽回莊子。

奉上茶水，問“西京那邊，沒什麼麻煩吧？”

“沒有沒有。”賀洽輕輕搖手，示意書吏將隨帶來的卷宗放在的面前。

賀洽看著馮蘊明亮的眼睛，微微一笑“冊錄、文書，朝廷的批復，全在這里，王妃請過目。”

馮蘊道“有勞刺史君。”

賀洽是裴獗的嫡系，跟馮蘊說話，很是直接，看翻閱冊錄，遲疑一下

便道

“有一點我要事先言明，人既然由王妃帶去了，責任便在王妃。往后再有什麼，刺史府可不管。”

馮蘊笑著起眼睛，“府庫這麼缺糧嗎？刺史君怎生一副無米下鍋的樣子？”

賀洽嘆息一聲，“可不嗎？信州各郡在戰后，府庫大多空虛，民間減免了賦稅，商鋪尚無經營，又遇上大雪災年，錢糧都收不上來，吃飯都問題，哪里都是手要錢要糧的人……”

“慢慢來。百廢待興，靜待時日。”

馮蘊知道形勢的嚴峻，又緩緩笑問“西京如今是敖公主事？”

賀洽點點頭，“大王出征在外，端太后是不管事的，敖相頭發都要愁白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一個新朝的建立和發展，不是那麼容易的，敖政帶著一批新的同僚，且不說別的，政令下達都須得時間來磨合，可以說是有掣肘。

不過這些都不是馮蘊眼下該管、可以管的事。

玩笑道“說了讓你們學學李宗訓。”

一看賀洽出窘態，指著冊錄道“人都在這里吧？”

賀洽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都是些作犯科之輩，可要我留一些差人替你看管？”

馮蘊角輕輕一抿，緩緩搖頭“說是作犯科，也無非竊，維持生計，不算大大惡。”

賀洽嘆息幾聲，慨世道艱難。

馮蘊從他話里聽出余味，淡淡一笑，“刺史君放一百個心吧。你到我手頭這五百人，全由我管，定不會讓你費半點心。”

賀洽老懷安。

末了，低頭飲口茶，不知想到什麼，又突然瞇起眼，神神地道

“冒昧問一句，長門這莊子里，到底囤了多糧食？”

馮蘊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怔了怔，笑著瞇起眼。

“也是青黃不接，再想辦法吧。”

賀洽了胡須，著，“我可聽外面的人說了，長門地窖都挖到第三層了，部曲都發展到了百人。不說別的，這麼多人當是吃飯，

就得浪費多糧食……”

馮蘊心里暗驚一下，臉上不聲。

“不瞞刺史君，單說部曲是沒有三百人的，不過加上莊子里的仆仆婦雜役小廝，還有鋪子上、工坊里的，林林總總的人加起來，那三百人是有多。”

頓了頓，又笑道“可是有人在刺史君面前說了什麼？”

賀洽搖搖頭，聲音變得低沉，“賀某只是好奇，王妃是如何管這麼多人要吃要喝的……”

馮蘊笑了起來，“刺史君管轄五郡，十數萬人尚且游刃有余，我一個小小的長門莊，幾百人而已，又有何難？”

二人對視，一陣抑的寂靜后，賀洽打個哈哈，說起了春播的事，馮蘊也笑著應答。

臨走，賀洽才看著馮蘊，語重心長地小聲道“新朝既立，肯定是想要萬眾歸心的。過去這些年里，塢堡林立，門閥軍閥各自擁兵，一團，不利民生啊。”

馮蘊問“刺史君何不明言？”

賀洽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馮蘊心里一暖，笑著將賀洽送到莊子門外，心里卻蒙上了一片影。

賀洽為人如何，心里清楚。

如果不是聽到了什麼對不利的事，不會說出這種話。

這個新朝，又或是一分為二的大晉，總有人想要摘得最大的果實。

賀洽離去后，馮蘊心里的不安始終無法落下。

傍晚時分，去繡坊找到孔云娥。

孔云娥正坐著裁，衡依偎在的邊，手上拿著一個竹編的蜻蜓，母子倆依偎著，都是一臉滿足的笑。

馮蘊笑盈盈上前，彎腰了衡的頭。

“衡。”

“姨……”小孩子滿臉，咧著小看。

孔云娥抬頭看到是，連忙起，“阿蘊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馮蘊臉上沒什麼變化，孔云娥卻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拍拍衡的小腦袋，示意他自己去玩耍，然后將馮蘊帶到里屋。

現在跟衡住在這邊，相當于自己安了一個家。

生活寧安，平靜。

沒有人會像在臺城那樣，對說三道四。也不再是孔家那個敗了門風又克

死丈夫的小寡婦。

如今只是衡他娘，有名有姓的孔云娥。

“蘊娘是不是找我有事？”知道馮蘊很忙，不會無緣無故過來。

馮蘊喜歡的開門見山，笑了笑，“金戈來嗎？”

孔云娥臉頰微微一紅，垂下頭。

“會來。有時夜里等衡睡著，來看一眼，就走了……”

其實不用說得這麼詳細。

馮蘊道“他對你可好？”

孔云娥點頭，“好。”

馮蘊又道“依你看，他會為了你，忠誠于我嗎？”

孔云娥啞然。

遲疑片刻，才道“不好說。”

馮蘊嗯一聲，輕輕道“要是他再來，你幫我轉告他。就說，我不為難他，只托他幫我查一查，長公主的邊，可有蕭呈的眼線？西京新朝，蕭呈又潛伏了多？”

孔云娥微微一愕，察覺事態嚴肅，當即答應下來。

“我會的，我會問他。讓他幫蘊娘去查。”

說到這里，想到什麼似的，“大滿那邊，沒有信嗎？”

在議和簽訂后不久，蕭呈就返回臺城了，帶著馮瑩和花滿夫人。

但自從大滿離去，馮蘊一直沒有收到傳來的消息。

只是從金戈和任汝德那里，側面了解到，花滿夫人如今是齊君新寵，六宮黛無人能及，就算是馮瑩在跟前都得小心翼翼……

孔云娥看著馮蘊眼里閃爍的芒，突然低下頭，絞著手帕尷尬地問

“會不會……背叛你？”

因為曾經背叛過馮蘊，也被別人背叛過，孔云娥完全能會那種被信任的人所背叛的滋味，又是愧疚，又是擔心。

馮蘊卻笑了，不以為然。

“隨。”

這步棋，看重的點，跟別人想的不一樣。

大滿心里向著，為辦事，當然更好。

退一萬步講，就算大滿背叛，也無所謂。一是毫不在意蕭呈如何看待自己，二是大滿這在馮瑩心底的刺，已經扎得很深，想拔出來已無可能。

倆在齊宮不會相好，就看誰的手腕更高，鹿死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