鰲崽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子匍匐在地，在馮蘊的腳邊玩來玩去，還沒有過那子興勁兒。

被人寵大，鰲崽上看不出什麼野，倒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眾人沉默片刻，都不太相信鰲崽會殺人。

葛廣遲疑道“會不會是鹿？”

如是鹿，蹀躞哪里來的？

蹀躞上跡不多，眼難以分辨。

馮蘊給小滿，示意收在屜里，當夜把鰲崽洗一下，便讓它臥在榻邊睡下，次日天不亮，便葛廣去城里打聽……

葛廣會意，沒有多問就騎馬出了莊子。

也就一個時辰左右，回來了。

“娘子，那日跟丹郡王上山的，一個曲封的人，是宣平侯的公子，昨日在小界丘山上失蹤了，這會子他們還在尋找，出了府里的家丁，又驚了刺史君。但這都過去一夜了，只怕是兇多吉……”

馮蘊皺眉沉思片刻，看著葛廣。

“可打聽清楚了，他們一再上小界丘，是為何故？”

葛廣垂頭，“和平原縣君說的一般無二。不知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說小界丘山有巨額寶藏，編得有鼻子有眼的，說前秦戰，某軍閥劫獲國財，藏于此地，后來戰亡，從此寶藏便不知下落了……”

“不知下落卻恰恰能讓他們知道？我在這邊開礦，他們就來尋寶？哼！”

那天被淳于焰丟下去以后，元鏗摔斷了和肋骨，濮縱被打得一是傷，其余幾個也好不到哪里去，馮蘊也以為會有人尋仇報復。

可是，事過去這麼久，無波無瀾，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從中京來的貴人們，忙著修園筑宅，聚餐宴飲，百戲博弈，沒有任何人來長門找麻煩，提都沒有人提一句。

這里面自然是裴獗的功勞。

現在的晉國和以前不同，凡西京朝廷管轄之地，沒有人可以越過裴獗去。哪怕他人在邊塞，也無人敢到花溪村來找馮蘊的麻煩。

長公主那麼心疼兒子，也只有讓濮漪帶著禮前來道歉，而不是問責……

但私下里呢？

馮蘊靜默片刻，淡淡地道“你差人盯著。我有一種覺，這事是沖我們來的……”

一陣沉默，葛廣道“會不會

是在山上遇到鰲崽，然后……”

馮蘊呵呵一聲，“鰲崽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

葛廣沒吭聲。

很快，就有了新的消息。

那個失蹤的曲公子在老虎口的山澗下找到了，渾是傷，像是被野撕咬過，早已面目全非，無法辨認模樣。

人們是從現場留下的布料，確認曲公子份的。

得到消息的宣平侯極是哀痛，為了替兒子報仇，召集了界丘山附近的獵戶十余人，帶著家丁仆從，浩浩地進山捕殺……

“不知是哪個獵戶告訴他們，說曲公子的傷勢，看著像是猞猁所為。”

“宣平侯還向長公主借了二百余人，一同上山，發誓要殺界丘山上所有的猞猁……”

葛廣的聲音不高，也沒帶什麼緒，可鰲崽卻像是聽懂了似的，突然間焦灼起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躁不安地踱步。

他不會說人話。

馮蘊也無從得知曲封之死，到底與鰲崽或者鰲崽的父母親族有沒有關系……

“不要怕，有姐姐在。”馮蘊著鰲崽的被，思忖片刻，把那個蹀躞從屜里拿出來，遞給葛廣。

“給刺史君，就說是我們的礦工在山上撿到的。順便說一句，山上常有野出沒，最好告示民眾，不要隨便上山狩獵，畢竟野不是人，他們可不懂什麼高低貴賤，不認識什麼宣平侯……”

葛廣應聲下去了。

賀洽拿到蹀躞便去了曲家，送上問禮，下午就在刺史府外張出告示，警告百姓不要隨便上界丘山，小心被野襲擊。

馮蘊有些張鰲崽，這幾天便不再讓他出門，更不讓他上山。

恰在這時，淳于焰找上門來。

“馮十二，你也該兌現你當初的承諾了。”

馮蘊看著他意態閑閑的樣子，沒什麼心玩笑。

“我對世子，從無承諾。”

“沒有嗎？”淳于焰冷哼一聲，用眼神示意向忠，懶洋洋地道“呈上來，幫雍懷王妃回憶回憶。”

向忠低著頭，呈上一份契書。

馮蘊眼睛一瞇，想起來了。

那是當初在涂家塢堡，馮蘊為了云川石墨，親手簽訂的合作契約。

其中便有幫助淳于焰“開山辟路，掘出隧道”，讓云川石墨可穿山運輸的條款。并且表示，必要的時候，自己可以親自前去查看地形。

馮蘊遲疑一下，道“不是昨年冬天就已經開始了嗎？火燒醋澆，冷熱替，輔以破，我記得涂堡主說，進度很快？”

淳于焰微微瞇眼，“可如今開鑿遇到了難題，就該你出馬。”

馮蘊問“什麼難題？”

淳于焰眉梢一揚，“我要知道是什麼難題，我便自行解決了，又何須勞駕于你？”

這話說得很沒有道理，也暴出淳于焰居心不在此事。

“世子想把我支開，不讓我留在安渡？”馮蘊收斂表，淡淡地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淳于焰勾，“我沒那樣好心。”

說著低頭飲一口茶，拂袖起。

“明日卯時，我在莊子門外等你。”

“這麼急，我走不了。”馮蘊見他雙眼冷漠地回掃過來，輕輕一笑，“世子也看見了，我這麼多生意，這麼多事，哪能說走就走？這不是為難我嗎？再怎樣，也要等到四月中旬，礦山見到石墨。”

淳于焰低低一笑，盯著走近，袍角飛揚間，角揚起一抹不經意的笑。

“眼下多人盯著你，你是假裝不知，還是真不知？”

馮蘊面無表，“有嗎？誰會盯著我？盯我有什麼好？”

“廢話！”淳于焰幾乎要把一口好牙咬碎。

“馮十二，你就跟我裝吧。外面誰不知道你養了一只猞猁？那宣平侯的公子，就是死在那野的里……”

“他是我家養長大的，不是野。”馮蘊不待他說完，便面目冷漠地看回去，“誰不服氣，大可以到我莊子里來找我撕扯

，背地里搞什麼小作，我只當看不見。”

淳于焰皺起眉頭，盯住看了許久，眼里出一種難言的肅殺，一直看得馮蘊脊背都僵起來，他才突然拉住馮蘊的手腕。

“來，你跟我來，我讓你看看。”

馮蘊微微一愣，半晌才邁開雙，跟著他往前走，沒有掙扎。

一直走過了回廊，見邢丙帶著幾個部曲看過來，淳于焰才丟開手。

馮蘊跟了上去。

從長門莊到云莊，也不過轉瞬。

淳于焰腳步快得像風一般，沒有停留，徑直帶著馮蘊去了他的書房。

一排排的書架，無數的屜格子，里面放著從各地傳來的線報和消息，數量之巨，令馮蘊也為之震驚。

這個云川世子不是一直以懶散輕慢示人的嗎？

誰能想到他的經商之道，其實也經營著縝而復雜的報來源？

“你看看。”淳于焰出其中一封掛著火漆的信函，丟在馮蘊的面前，自己則是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倒茶喝。

馮蘊不作聲，默默打開，瞳孔微。

這是一封從西京那邊傳遞過來的函。

大意道，裴獗大軍西出蒼巖山，追擊北戎部落，不料誤陷阱。

北戎部落和李宗訓早有勾結，當初北戎突然進犯大晉，便是了李宗訓的指使。

還說，李宗訓多年前便開始在蒼巖山訓練部曲，人數眾多，北戎侵之初，李宗訓又特地埋伏了數支叛軍在蒼巖山以西。那里高溫、干旱，氣候惡劣，還有塵暴，難找水源，難以識路，大軍一旦誤，沒有人引路，寸步難行。

北戎軍和李宗訓叛軍，在這里扎了一個大口袋。雍懷王從允許奔襲數百里，本就疲力竭，突圍時恰好遇上沙塵暴，李宗訓叛軍趁機從背后襲。

前無道路，后無援軍，裴軍大敗，死傷無數，雍懷王恐已遇難。

西京朝廷得到消息，已經派人前往蒼巖山核實……

“一旦此事為真，馮十二，你可有想過，長公主會不會放過你，宣平侯、平城元氏，又會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