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都傳是馮蘊家養的猞猁所為，卻問“兇手”是誰？

賀傳棟略微有些尷尬，低頭飲一口茶，這才訥訥地道

“真人面前不說假，在下確有耳聞一些對王妃不利的傳言，不過王妃無須往心里去，有家父坐鎮安度，便無人敢為難王妃……”

馮蘊想到賀洽明里暗里的勸告，淡淡一笑，著他問。

“真心話，還是客套話？”

賀傳棟不料會這般嚴肅，左右看了看，除了文慧沒有別人，當即放下茶盞，面凝重地問。

“王妃再三試探，可是出了什麼事？”

馮蘊遲疑一下，淡淡地道“沒有，只是大王離開時曾代我說，賀家父子是他最信重的人，可以以命相托，我不知是不是大王的一廂愿？”

賀傳棟暗一口涼氣，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朝馮蘊彎腰行了一禮。

“王妃放心，我父子二人忠于大王，縱是一死，不改其志。”

“好。”馮蘊直著他，面不改地道“眼下刺史府想必也被人盯得，我不便常去叨擾刺史君，還請賀公子帶句話，就說，大王深蒼巖山，恐遭李宗訓暗算，如今生死未卜。為防信州生變，請刺史君早作打算。”

賀傳棟當即變了臉。

“怎會如此……”

馮蘊道“我已派人前往西京打探消息，不日便會有準信，有備無患吧。”

臉上的表太平靜了，就好像那個出事的人不是裴獗一樣。

賀傳棟有片刻的震驚，不可置信。

但他深知事態嚴重，很快冷靜下來，大概問了一下馮蘊的想法，在香月閣里潦草地了幾口飯，徑直回去復命。

自從裴獗回京，北雍軍里尚有大量人馬留在如今的信州五郡，所以，無論事態如何變化，只要裴獗舊部仍忠于他，那信州五郡便在北雍軍的實控中……

這也是馮蘊不肯跟淳于焰離開的原因。

裴獗要是真的遭遇了不測，那一走，往后還如何替他報仇？又如何替曾經的自己報仇？

必須守住信州五郡，守住北雍軍大本營。

畢竟裴獗還留了半塊兵符給。

怕只怕，人走茶涼。

畢竟世上的人，大多涼薄。來安度城以前，馮蘊的心并不踏實，但賀傳棟的回應，給了很大的信心。

> 退一萬步講……

就算裴獗真的命殞蒼巖山……

也能靠著他留下的北雍軍人馬，靠著信州五郡，保存實力，只等來日，為他報仇雪恨。

晌午出門前，馮蘊派了人手出去打探況，又讓人去北雍軍大營通知溫行溯，讓他時間來一趟花溪。

等安排好這些事，才渾疲的回房。

“崽……”

鰲崽趴在榻邊，看到進門便站了起來，焦灼不安地圍著，蹭來蹭去。

“不要張，沒事的。”馮蘊像摟孩子似的，將鰲崽圈過來，臉跟它了，輕聲道“姐姐最近事比較多，怕顧不上你。想讓你去云莊借住一陣子，好不好？”

鰲崽兩只眼睛里閃著幽幽的，好似已察一切似的，頭蹭著馮蘊的肩膀，像孩子似的往懷里。

“云莊就在隔壁，很近的。我得空就來看你，云川世子看著不是好人，但他錢，姐姐會給他很多錢和好，他一定會善待你。等避過這陣子風頭，姐姐就接你回來……”

宣平侯公子的事，那些人肯定是懷恨在心的，鰲崽雖然有自保的能力，但跟狠毒辣的人類比起來，還是太單純了。

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讓鰲崽遇到危險，當然，最要的還是云川中立，一旦有什麼事，就算長門跟他們不對付，也不會影響到淳于焰。

鰲崽就像領悟到了什麼似的，用頭蹭一下。

馮蘊便笑了起來，“乖。”

又道“晚上姐姐讓世子過來吃飯，你再跟他走。”

馮蘊的提議，淳于焰果然沒有拒絕。

這只聽得懂人話的猞猁，他覬覦很久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帶回去養，快要高興壞了。

可上仍不留，開口便是。

“馮十二，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準備如何償還？”

“是是是是，我欠你。”馮蘊作揖，笑道“鰲崽的伙食，我來承擔，世子定要讓它吃飽，吃好。需用多錢，世子開口便是。”

淳于焰冷哼一聲。

“看不起誰？我淳于焰竟是養不起一只貓？”

鰲崽趴在他腳邊，腦袋耷了下去。

馮蘊笑了起來，“好，那就有勞世子了。”

淳于焰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吃了暗虧，但得了鰲崽，他大為高興，雙眼生，角含笑，渾然不計較。

孤男寡常在一起用飯，多有不便。酒菜上桌，馮蘊便來了邢丙夫妻和孔云娥作陪。

席間，再次說起天下局勢，淳于焰一副云淡風輕，只管看戲的樣子，馮蘊卻突然笑著問他。

“世子在楚州可有生意？”

淳于焰道“有又如何？”

馮蘊思忖片刻，突然放低了聲音，“聽說楚州刺史鄭壽山，和鄴城朝廷不太對付，可有其事？”

淳于焰瞇起雙眼看著馮蘊。

這人，心怎麼就這麼大呢？

他心下涼惻惻的，語氣卻平靜“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馮蘊勾了勾，“我能做什麼？就是看看有沒有機會，撬李宗訓的墻角唄。”

淳于焰看片刻，嚴肅地道“淳德小皇帝登基，鄭壽山第一個表示歸順，請封，你說這墻角能挖嗎？”

馮蘊輕笑一聲。

“第一個歸順請封，是因楚州州府離鄴城葛培大軍太近，離石觀北雍軍太遠，沒有更好的選擇……再說了，只要好足夠，哪有挖不倒的墻角？”

淳于焰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是本世子好沒有給夠啊……馮十二，你直說吧，你要什麼？”

馮蘊看他說著就偏離了軌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戲謔模樣看著自己，冷笑一聲。

“我要云川國，世子給不給？”

淳于焰重重哼一聲，白眼賞。

馮蘊也不玩笑了，“鄭壽山這堵墻，有機會我定要挖上一挖。”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上輩子這個鄭壽山就反叛了李宗訓，但究竟是因為什麼事，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當然，如果到了必須那麼做的時候，就算鄭壽山和李宗訓之間沒有矛盾，也會為他們創造出矛盾來。

就像……

宣平侯之于。

本無恩怨。

生生弄出了一筆債……

布局的人，不可謂不狠。

只不過使這招的，到底是南邊的蕭呈，還是東邊的李宗訓，又或是安度的長公主，暫時只能存疑了……

這陣子，馮蘊其實沒有閑著。

以農坊、礦山，鳴泉鎮的甘蔗林和制糖坊需要大量用人為由，發出去許多的招工布告，在信州五郡大量吸收青壯和一些戰時上山的散兵流民，充盈部曲……

邢丙統計了一下，從最初安度郡接收的一百多梅令部曲，一直發展到如今，長門統共的部曲人數，已逾千人，只是分布各，又都是以做工和務農為幌子，并沒有太引人注目。

在這樣的時代，上千人已經可以打一場小型的戰爭了，梅令部曲這麼多人，假以時日，不可小覷。

邢丙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兵曹，他按照馮蘊的要求，一批又一批地訓練梅令部曲，農坊里也不停地打造出度韌度遠高于時下農人所用的鋒利兵，但他從來不問什麼。

即使早就察覺出馮蘊的居心，遠不是守衛莊子里那點莊稼和鋪子里那點生意那麼簡單……

去西京打探消息的人，久久不回。

到北雍軍大營里報信的人，在次日凌晨回來了，腳步匆匆，把馮蘊從夢中驚醒。

“娘子，營里的人說，溫將軍接到西京來的旨意，昨兒晌午便去了西京，不在營里……”

去了西京？

馮蘊心里一涼，急忙從榻上坐起，來不及穿上外裳，只將風氅往上一裹，系上束帶，就來葛廣。

“快，你即刻快馬出村，一定要在大郎君趕到西京前，截住他，讓他速返安度。”

葛廣大驚，張了張原本想問什麼，可察覺到馮蘊的表有變，應“喏”一聲，拱了拱手，便轉離去了。

馮蘊脯起伏，一顆心怦怦跳。

坐在榻沿，看著計時的沙，好半晌，才平靜下來。

天邊星未落，璀璨一片，明日又是一個大晴天。

連綿不絕的蒼巖山外，黃沙漫漫，無邊無垠，同一冷月下，卻好似不同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