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的眼睛。
而此刻,哪怕是爲了自己的尊嚴,也要努力解釋一切都是子虛烏有。
“……不,當然沒有……對,我和陳先生不。”
“我不是他的朋友……”
一遍遍地重複着這些意義相同的句子,直到工作人員趕來替佳南解圍,送上飛機。
許佳南無力地蜷在寬敞的皮椅上,一旁空姐彎下腰,地問還需要什麼服務。只覺得冷,於是又要了一牀毯。
三萬英尺的高空讓人覺得平靜,佳南將自己裹得的,努力不去想臨行前的辱。本以爲會失眠,卻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來得不了,飛機餐也變得可以忍。然後再睡,什麼夢都沒有。睡眠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讓自己陷下去,從前覺得這樣難熬的十多個小時,這一趟旅途,卻宛如一瞬。
飛機即將降落,空姐溫地喚醒,佳南摘下眼罩,聽到斜後方有人笑了起來:“你可真能睡……”
此刻還有些難以適應此刻的線,回頭看了一眼,那是個年輕男人,穿着一件極休閒的棉布襯衫,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又擡起手腕,指了指自己的手錶說:“我算過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你都在矇頭睡覺!”
他做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佳南卻沒有笑,只是靜靜地轉過頭,拉開了遮板。
“你去意大利幹什麼?”那個男人很不識相,繼續輕鬆地搭訕,大有不答話
,他便不罷休的架勢,“旅遊?探親?”
“旅遊。”終於簡單地回答他,接着繃臉,“對不起,飛機降落的時候我不喜歡說話。”
“哦,這樣啊。”襯衫男悶悶地靠回自己的座位,不再說什麼了。
飛機急速地下降,耳中有奇異的鼓脹,許佳南閉着眼睛,莫名生出一種安全來。……終於到了一個,沒有他無不在的痕跡,也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了。
許佳南第一次來到羅馬,這裏的冬季遠比翡海來得暖和,一件大、一條圍巾似乎足矣。
石板鋪的小路,岩石砌的建築,遠教堂哥特式的尖頂高高聳立着,直刺雲霄。而行人們歡笑着彼此搭着肩膀,走向不遠的廣場。
此刻正是羅馬人用午餐的時候。佳南隨便找了家咖啡店,看了看菜單,要了一份cima。最後菜端上來,其實就是牛卷,裏邊胡塞了一些蔬菜、蛋和幹酪之類的東西。食慾並不見得如何地好,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慢慢啜飲一杯濃咖啡。還是難以適應這裏的咖啡。卡布基諾倒還好,可是Espresso,小小一口下去,心臟就會不控制地猛跳,像是被灌了一整瓶的興劑。
又這樣漫無目的地過了一整天,佳南最後招來侍應生買單,手剛探進包,就愣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來。
包上被劃了很大的一道口子,手機、錢包
、護照……什麼都不見了。孤一人,頓時傻了眼。
侍應生聳了聳肩,有些憐憫地說幾句意大利語。呆呆地回他,一臉茫然。
接下來該怎麼辦?是要去警局嗎,或者去大使館求助?
忽然想起以前假期的時候去國找陳綏寧,自己大大咧咧的,把化妝包護照手機一腦兒往他的揹包裏一扔,什麼都不用再心了。
如今他不要自己了,而還是在原地踏步,依舊什麼都不會。
許佳南臉頰上忽然一涼,難以剋制地,眼淚滾落下來。
“嗨,這麼巧嗎?”
悉的漢語,許佳南彷彿抓住了一浮木,有些急迫地擡起頭,看見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探究:“你怎麼了?”
是飛機上的襯衫男。
抹了抹眼淚,有些語無倫次:“錢包被了。”
襯衫男同地看着,十分大方地先替將錢給了,然後和那個侍應生談了幾句,一把拉起說:“走吧。”
“去警局嗎?”
他沒說話,腳步卻很快,一邊走,一邊四下張。
茫然地跟着他,直到在一個垃圾桶前停下來。襯衫男掀開蓋子,挽起袖子,翻了翻,似乎一無所獲;他也不氣餒,直到將這條街上所有的垃圾桶翻遍,終於在最後一個裏撈出了一本護照和幾張信用卡。
“你的?”他揚揚得意地翻開,“許佳南?”
“是我的!”佳南幾乎要跳起來,激地看着襯衫男
,忽然發現,這個男人長得順眼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就像他的打扮,彷彿是一個邊打工邊旅遊的大學生。
“還你。”襯衫男大方地遞給,順便出手去,“我柏林。”
“德國的柏林?”
“很好記的名字吧?”柏林笑了笑,“很高興認識你。”
“謝謝。”許佳南真心實意地說,“真的謝謝你。”
“《聖經》裏有句話說:‘祈求,就給你們;叩門,門就爲你打開;尋找,就能找到。’我就是你的福音。”他說得嚴肅認真。
“可是你怎麼知道會在垃圾桶裏?”
“因爲……羅馬的賊就是這樣。錢現金,不過護照信用卡他們用不了,何不還給被的人?扔附近的垃圾桶也是慣例了。”柏林咧笑了笑,“我還認識一個朋友,那個賊很好心地把他的包裏自己用不着的證件全都寄還給他了。”
“真有趣。”忍不住微微彎起了脣角。
“還有,背這麼闊氣的包,賊不你誰?”柏林扯了扯那個已經咧開大的雙C包,“出門在外,不要富,懂不?”
於是他們順理章地一起結伴逛起了羅馬城,柏林似乎對這裏的一切都門路,他帶去帕賽大街的帕斯酒吧。
他們到一個窗口位置坐下,此時夜幕降臨,城市正發生着某種改變……正逐漸變狂歡的樂土,彷彿千年前的鬥場。唯一的區別,大約是現代文明的酒、香
水、酪掩蓋起了人搏鬥時的腥和塵土。
侍應生有着妖嬈的褐長髮,眸子是灰的,異常熱地送上菜單,親熱地和他打招呼:“e stai!”
他笑着向許佳南解釋:“每次來羅馬都會來這裏吃飯,小牛很不錯。”
菜很快地上來了。鮮的小牛,佐着清酒,黃油融了,澆在最上邊。種種香味錯綜在一起,鼻尖輕輕一嗅,就覺得妙無比。第二道菜是蔬菜沙拉,羅馬洋薊和蘆筍的味道很清爽,又被特製的醬料一中和,無比妥帖。許佳南吃了幾口,聽見柏林在問自己:“下一站去哪裏?”
許佳南頓了頓,有些茫然,是真的不知道。
柏林早就放下了餐,只是撥了撥大杯的啤酒杯把兒,閒閒地往後一靠:“你去西西里嗎?”
“如果不去西西里,本不能真正地認識意大利。因爲西西里是一切事的線索。”他着窗外,微笑着說,“這是歌德說過的一句話。”
“你一定是學文學的。”
“猜錯!這頓飯你請——你的卡還能刷吧?”柏林懶懶地說,“我是不折不扣的工科生。”
翌日,兩人一道出發去西西里。
坐在出租車上,浮掠影地看着這座城市,羅馬的清晨十分靜謐。此刻沒有喧囂,沒有人聲——確切來說,除了冷清,什麼都沒有。因爲攏着淡淡一層薄霧,像是一位尚在淺眠的。
車子沿着河流開
過,嘎嘎的老被驚起,柏林忽然說:“這是臺伯河。”
這條河流寧靜和緩,在半明半暗的天氣中,彷彿是翡翠瀑流。臺伯河或許沒有塞納河聞名,可這條河流,在中世紀的時候,無疑曾經灌溉起輝煌的基督教文明,也盪滌清掃了所有對教皇不利的異端信徒,他們的從上游漂盪下來,作爲威懾,警示着還活着的人們。
他說完又抓了抓頭髮,半是認真地對說:“你有沒有覺得,免費得了我這樣優秀的導遊,你該知足地笑笑,而不該擺出我欠你五百萬的表?”
佳南啞然失笑:“好,我會努力。”
他半是認真地端詳,讚許說:“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飛機降落在上西西里島。
車子在首府勒莫的道路上奔馳,一路晃過去的,有克風格紀念碑,晾滿男人人服的貧民窟,巨大石塊壘堆而的或華麗或樸素的教堂。建築的空隙之間,有大片的叢林和植。檸檬樹,棕櫚樹,不知名的野花鋪滿山丘。城市隨可見的是廢棄的工廠和住房。若是在別,難免讓人生出景破裂的惋惜。可這裏是西西里,頹喪倒塌的鐘樓,寞落獨立的教堂,這一切就變得無比自然起來。
柏林穿着棉布襯,帶淺揹帶的菸灰便,隨意自然地套了件厚夾克。風從出租車的隙間鑽進來,把許佳南的長髮吹得有些肆無忌憚地張揚。
轉頭看着窗外,於是有幾縷就落在他的臉上,微。
他忽然有些衝,想要出手去,用指尖輕輕地纏繞上一束。
這個念頭像是一陣輕風,一掠而過,柏林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過《教父》沒有?”
沉默,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低下頭,卻答非所問:“西西里島上還會有黑手黨嗎?”
“《教父》的第三集,發生在國。”柏林不以爲然,“早沒了。”
許佳南笑了笑,側頭看見大街小巷中的影錯落,碎滿一地。慢慢地說:“是這樣啊。”
儘管早就知道黑手黨組織在這個地方早已狡猾地銷聲匿跡,西西里展示給世人的也是一派寧和的景象,可許佳南怎麼會忘記那些場景呢?
那是……他同一起看的電影啊。
畫面裏,男人們的臉頰繃得微。上一秒在熱烈的舞會中擁着伴,姿旋轉;下一秒彈夾裏已經填滿了彈藥,蓄勢待發。
畫面外,他抱着,一起坐在的沙發裏;說馬龍•白蘭度好帥,他卻將的臉掰過來,很深地吻下去,然後微微離開,帶着笑意說:“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地轉開眼神,只是頹然地發現……直到此刻,竟然還有着自己不想承認的……懷念。
車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條大道邊停下。
柏林指着一家餐館:“你會喜歡這裏的甜食。”
西西里的食風格就像整座島的氣質一樣,混合
着各種特質,卻又是獨特的,人難以忘懷。魚子醬十分鮮,金槍魚和扇貝的拼盤口也鮮,而最後的冰激凌餡餅——從西西里島另一端的埃特納山運來的雪、檸檬和咖啡,調製在一起,清涼,有一種甜潤如的口從舌尖開。
柏林看着吃完滿滿的一份,嚴肅地說:“你確定你消化了嗎?”
“呃?”
“因爲我們要去一個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諾修道院。
外邊熱烈歡快的,毫無法將溫暖滲到這裏。這個修道院聞名於世的,是它的墓。柏林走在前,對這裏的歷史似乎瞭如指掌,侃侃而談,還不忘回頭安:“其實不可怕。”
兩側全是木乃伊,有男有。穿着生前各式各樣的,綢緞有些碎裂,禮帽也斜斜垂掛着,他們靠着牆壁,擺出姿態各異的作。有些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聲音順着長長的走廊往後邊傳來,像是有迴音似的:“走在這裏,會覺得其實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我們在看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在看我們呢?”
許佳南忽然在一個小小的明棺木前停下,低頭,若有所思地看着裏邊那個才兩歲的。
孩子小小的蜷起來,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勢,一隻手枕在頭下,彷彿沉浸在麗的夢境中。大多數的時間裏,他都在沉睡,大概偶爾會被遊人的腳步
聲打擾。或許他的靈魂已經飄浮在半空之中,依舊帶着純真的幸福俯瞰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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