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嬤嬤了簾子往繼徳堂方向看,燈火不明的,皇帝進了殿門也沒見點個亮。都這時辰了,估著早就翻牌子臨幸了,自己主子癡,守著燭火苦熬,真個兒人心疼的。瞧瞧那碗釅茶,泡得藥子似的,八是又苦又,虧還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灌,造孽了的。
“主子,夜深了,還是安置吧!”蔡嬤嬤把茶壺擺進托盤里,覷著容嬪的臉道,“您年輕輕的看開些才好,何必自苦呢?來日方長,再好的花兒也有謝的一天。您守著這位份,家里老爺、涵大爺都在任上,一個掌管弘文院,一個統理國子監,娘家基好,您還怕什麼?”
容嬪搖了搖頭,“雖說老子娘有勢自己面,也要皇上當事兒才行。你搬手指頭算,宮里除了那位,哪個貴主兒、小主兒是野路子上來的?萬歲爺不是等閑人,才建閣那會子要能臣輔佐,盼著漢人死諫,祈人死戰。如今乾坤大定,犯不著姻親上作文章,就撂開手去,給加加俸祿,年底分賞養廉銀子,國庫里論車的出。老子兄弟外頭場上足了意兒,誰還在乎閨姊妹過得好不好?橫豎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圖個家里出了位娘娘的好名聲,比著不遜別人,也就是了。”
容嬪平時話不多,蔡嬤嬤聽著絮絮叨叨發了半天的牢,知道是心里不用壞了,卻也沒辦法,只道,“您別這麼說,萬歲爺早晚會想起來您的,宮里烏泱泱的人兒,就憑一個前朝公主想獨攬圣眷?做的春秋大夢去吧!咱們耐著點兒子,我瞧萬歲爺對屋里人也不盡然絕,就說賢主子那兒,昨兒還看見李總管從庫里領了燕窩去瞧呢!”
容嬪一哂,“賢妃肚子里有龍種,那是宇文家的子孫,自然是要的。”垂眼嘆息,皇帝對屋里人仁慈,自己哪里算是他的屋里人?那天侍寢,在燕禧堂傻等了兩個時辰,連他的面都沒見著,嬤嬤不知道罷了。
蔡嬤嬤在邊上坐下,低聲道,“正是這話!太醫院嚴太醫天天的來給那位請脈,我聽說有信期里的病,這陣兒正吃藥。那種病癥最是難治的,任你藥山往下推,橫豎是泥牛海。后/宮里頭前十年看圣眷,后十年瞧的就是孩子!有了皇子,后半輩子不用急,就那種的,哪天萬歲爺厭了,還有什麼?”蔡嬤嬤眼角的皺紋快樂的到了一起,“主子,就是塊兒鹽堿地,萬歲爺下再多的種,施再多的,都是枉然!咱們給敬事房塞點兒銀子,牌子往上首遞遞,萬歲爺還能天天臨幸?宮里沒了皇后,還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們不能坐視不理,瞧著萬歲爺廢黜六宮,專房專寵?下絆子的人多了,咱們擎等著,細心的打扮,好好的作養,風水流轉,您命里有三子呢,急什麼!”
急什麼?容嬪攏眉道,“你沒瞧見萬歲爺為了什麼樣兒?金尊玉貴的帝王,走不門就翻墻頭,荒唐得沒了邊兒……慕容錦書是拿太子爺的一生換來的,得來不易極了,深得到了那地步,你快別指萬歲爺能放下!”
蔡嬤嬤有些泄氣,攤著手道,“這麼的就拿沒法子了?”
容嬪起往寢宮里去,邊走邊道,“只有瞧太后娘娘了,這兩天逢著先帝爺生祭,壽安宮里做法事,那頭忙,暫且沒什麼示下,等手頭的事撂下了,總還有一番靜的。”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那個寶答應怎麼和謹嬪那麼像?里頭有什麼緣故麼?是沾著親?”
蔡嬤嬤忙著撥安息香,應道,“慕容家了絕戶,宗親一個沒剩,想是沒什麼牽扯吧!主子怎麼問這個?”
這倒奇了,世上還有這麼像的兩個人?不臉盤兒形,說話的聲氣兒都肖似。這里頭大約是有關聯的,難道前皇室不單只有一個帝姬嗎?
“明兒你悄悄上軍機找老爺,讓他打發人查查那位寶答應的出。”容嬪的角綻出冷的花,歪在榻上沉,“打蛇得打七寸,通嬪們捻酸,在太皇太后跟前揭的短,不過隔靴搔。在老太太邊伺候過,慈寧宮那兒看顧,太皇太后瞧著萬歲爺,也不能把怎麼樣。我的意思是,扳不倒,痛上一痛,也解我心頭之恨。”
寶答應位份低,又不得圣眷榮寵,收拾可比對付謹嬪容易得多。謹嬪面上平和,似乎是無懈可擊的,但若是寶答應了的肋,那要拿還不是手到擒來?
蔡嬤嬤應個是,正慨自己主子小小年紀心思縝,容嬪猙獰一哼,又道,“你聽說過‘深不壽’麼?越是得深,越是不得長久。殺人哪里用得上刀劍?憑怎麼寵冠六宮,也要有命消才好!”
蔡嬤嬤一凜,復笑道,“果然是主子明,當初宮的要是玉姐兒,這會子還能剩下骨頭渣滓嗎!”
容嬪斜乜了蔡嬤嬤一眼,“你仔細禍從口出,什麼話不該說,還要我教你?咱們離了學士府,你還和以前一樣的說話直隆通兒,就算我吃你長大,回頭不念舊,我也有法子現開銷了你。”
蔡嬤嬤干咽了唾沫,賠笑道,“我是看沒有外人,一不防頭把話兜了出來,好姑千萬擔待我。”
容嬪冷笑,“擔待你原是應該的,可再出前兒那樁事,我就是個菩薩也保不住你。你別瞧萬歲爺儒雅就錯把他當善茬兒,我常聽說他手黑,你圖上痛快詆毀嬪妃,回頭下大獄、活烹、點天燈,那罪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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