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茫然看著藻井,里喃喃道,“我是為好,在宮里沒活路,萬歲爺不眷顧,那起子歹心腸的人還要害,不如往太皇太后邊伺候,一門心思的過日子,強似在這深宮中苦熬。”
眾人緘默,這時遙遙有擊掌聲傳來,錦書忙帶著人迎出去,皇帝的輦已經到了門上。
外頭已近午正,日頭毒辣,熱風一陣陣的撲來,熏得人渾乏力。
抬頭看了皇帝一眼,他除掉了臺冠,烏沉沉的發心編辮子束著,上穿石青直地紗納金龍褂,腰上是白玉鉤馬尾紐帶,赫赫揚揚的帝王之風。臉上氣卻不太好,大約聽政惹了不痛快,下輦不多話,直朝正殿里去。
錦書遞個眼把人都打發了,自己悶頭跟進去,暗忖他難道是得著了消息?那麼對付他的妃,他心里八是不痛快了。
到底他是皇帝,天生的威嚴人忌憚。小心伺候他上了須彌座,自己在一旁端茶敬獻,也不敢多看他,只瞟了一眼,便循規蹈矩的退到落地罩前垂手侍立。
皇帝擰眉端著茶盞出神,半晌才道,“你早些收拾,北方戰事吃,要提早開跋。朕……真是氣餒,韃靼蠻荒散兵,朝廷幾度出師,耗時數年耗銀論百萬,死活的打不下來。今兒大學士竟提議招安!招安?”他冷哼道,“打不下來,所以招安?朕的臉面呢?朝廷的臉面呢?何況……非等閑啊,如今斷不能招安的……”
錦書吁口氣,原來并不是為賢妃的事惱火,這之前沒人告過的黑狀,也放下心來了。韃靼的戰事不懂,人說君憂臣辱,他這里郁結難解,也跟著揪心的。
“主子打算什麼時候出京?”想了想,“奴才想趁著剩下的日子往清漪園去一趟,和老祖宗辭個行。”
皇帝唔了聲,“該當的,欽天監定了日子,初三。明兒進講就不聽了,朕和你一塊兒進園子去。”說罷看拘謹站著,不由一笑,手道,“怎麼了?小家子氣起來,朕上有刺?還是半天沒見不認識了?”
錦書蹲了蹲福,笑道,“主子震怒,奴才怎麼敢造次呢,只有盡心侍候著,討主子歡喜了,才不至于怪罪奴才。”
皇帝是個水晶心肝,一點就的人。聽話里有話,便有些遲疑,“朕多早晚怪罪過你來著?你有心事就和我說,到底怎麼了?”
錦書在他下首坐定,慢聲慢氣的把事經過娓娓說了一遍,到最后越說越憋屈,漸漸紅了眼眶,“……主子抬舉我,可我知道宮里人大多是瞧不起我的。我孤一人,又沒有父母兄弟依仗。單一句‘亡國帝姬’,就直到我骨頭上去了。”
皇帝皺了皺眉,“真不像話!這賢妃平時驕縱,這會子大了肚子,也由得去。原以為做了娘,心境兒能開闊些,怎麼還是這尖酸刻薄的樣兒!”言罷起給掖眼睛,“好了,你是大肚彌勒,別同一般見識。心眼兒也別窄,沒有父母兄弟不打,你還有我呢!嫁了人自然依靠著爺們兒,娘家有人固然好,可再好也不及自己男人親,是不是?”
錦書扭了扭子,“我還想問您呢,賢妃的封號是您欽賜的?”
皇帝臉上尷尬,悻悻笑道,“可不麼,朕是活打了了!”
錦書嗤地笑了,“唉,真個兒百一疏!回頭淑妃和通嬪要過來,你是在場,還是回避?”
皇帝搖了搖頭,“你們娘們兒家嚼舌頭,我摻和著干什麼?還是回避的好。廷這些事兒,聽多了人要害病的。”他站起來了端罩,解下腰帶隨手撂著,里說,“老祖宗那里代清楚多寬,上了年紀的人,想得比旁人多。”
錦書道個是,“老祖宗心思亮,只怕要您自個兒開解他才好。”
這時廊子下蟈蟈兒回話說,“主子,寶小主來給萬歲爺請安了。”
皇帝臉正了正,換上天青紗褂,腰上系了條明黃緞帶子,往寶座上一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錦書嘆了嘆,“進來吧!”
寶楹垂首到虛彌座前跪地磕頭,“奴才恭見主子。”
皇帝不起來,只涼聲道,“你的事朕都聽說了,你主子娘娘看顧你,給自己招了許多不自在,你要念,自己惜福才好。”
寶楹伏在地上了,這就是帝王心,果然是冷得沒有毫溫度。他的全部只能給一個人,自己再守著清冷庭院有什麼意思!
應了個是,“貴主兒是奴才的恩人,奴才到死都記著的好。”
皇帝咳嗽一聲,“這樣方好,你跪安吧,朕這里不用伺候。”
錦書看著寶楹躬退出去,只覺得皇帝未免太過涼薄了些,就是對著的太監有時還道上幾句寒溫,那位畢竟是服侍過他的,怎麼連個好臉子都不肯給呢?
皇帝手指在椅搭上篤篤擊節,斜眼看發怔,無奈道,“你別嫌我沒人味兒,要開發送進園子是你說的,我再溫聲恤,弄得牽五絆六的,后頭不好辦事。你這法子倒是不錯,削了位份貶出去固然掃臉,好歹是有個說頭,能正大明的留在京畿,這也不錯了。”
“我就是覺得這樣忒委屈,好好的人,最后這樣收場。”
皇帝還在為漠北的戰局煩心,哪里顧得上后/宮里的瑣事,起背手往偏殿里去,只道,“萬般皆是命,誰也甭怨。自己妥善經營,貧富不躁,榮辱不驚。好些事兒總有了前因才有后果,什麼委屈?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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