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又是那地府閻羅？

“阿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欣喜若狂地笑著，扶我坐起來，“剛才你哭得這麽傷心、淒慘，朕被你嚇死了。阿眸，為什麽哭？是不是做噩夢？”

“嗯。”我敷衍道。

“沒事了，有朕在，你不必害怕。”他取了巾為我拭去眼角的淚痕。

我心道：你才是讓我畏懼的人，隻要你不現，或者你放我走，我就不會害怕。

完亮溫道：“你睡了一個時辰，該進膳、服藥了。”

我搖頭，他也不勉強我，隻道：“那稍後再吃。對了，在花苑發生的事，烏祿跟朕說過詳；你放心，朕已重重責罰了那兩個賤人，往後沒有人再來打擾你。”

完雍看見了事的發生經過？他是外臣，為什麽會在後宮花苑？這麽說來，他打我、讓我昏厥，倒是巧合。

“怎麽？不解氣？你想讓朕重重懲罰那兩個賤人？”完亮眉頭鎖，“好，那兩個賤人膽敢作弄你，朕就降們為才人，讓你解氣。”

“不必了。”我淡淡道，想不到他竟然為了我而懲罰貴妃、修容，而且責罰那麽重。

“你想怎麽樣，朕都依你，隻要你開心。”他著我的腮，憐惜之溢於言表，“們再敢傷害你，朕不會輕饒。所幸當時烏祿看見了事發經過，不然們不知道又要怎麽編排、陷害你。對了，還是你大哥抱你回來的，烏祿還在，你有什麽事想問他嗎？”

完雍還在？

我轉過頭，他站在床榻一側，姿筆，畢恭畢敬，微低著頭，俊臉靜若寒潭，也無風雨也無晴。

完亮笑道：“今日烏祿陪他的王妃烏林答氏進宮看兩宮太後，出宮時經過花苑，烏林答氏想看看花苑的春，這才看見那兩個賤人害你。”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不看完雍的臉，“大哥的王妃應該是一個賢淑、的絕子，眼下不在這裏嗎？”

是啊，他是宗室子弟，是葛王，早已過了家立室的年紀，怎麽會沒有妻？是我太執著、太缺心眼，竟然沒想到他已有了妻室。可是，為什麽心那麽痛？

“烏林答氏先回府了。”完亮應道。

“那改日有緣再見大哥的王妃。”我強歡笑。

“太醫已為你把過脈，沒什麽大礙，好好歇著便是。”他又道，像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鳥。

“我乏了，想歇會兒。”

“好，朕扶你躺下。”

他扶我躺好，掖好錦衾，親昵地我的額頭、臉腮，“稍後朕再來看你。”

也許，他有意在完雍麵前做出親昵的舉，也許是我多心了。

之後，他們一同離去，我側過頭，看著完雍的背影慢慢消失，一滴淚從眼角落。

大哥，難消，我應該怎麽辦？

我也想忘記你，可是，與恨蠶食著我的心，想，卻摻雜了恨；想恨，卻無法不。

此後，完亮重新踏足蒹葭殿，每日都來看，待我極盡溫，隻是不在蒹葭殿留宿。

他總是不停地說這說那，微笑對我，我總是不發一言，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有必要時才回一兩個字。他也不介意，依舊對我好，有什麽奇珍異寶，都搬到蒹葭殿；朝中出了什麽有趣的事，他也告訴我。

偌大的寢殿，他自言自語，仿佛我是多餘的。

我恨他奪了我的清白，即使他對我再好，他仍然是那個毀我清白、奪我自由的禽，我怎麽會當他的妃子？怎麽會喜歡他？

就這麽過了七八日，這日，羽哥、明哥命人將小榻搬到殿前，我坐在廊下，枕著的大枕，蓋著小小的錦衾，裹挾著寒意的春風吹在上，卻不覺得冷。

看庭前碧葉飄落，賞殿閣春無限，天上雲卷雲舒，這一時的寧靜仿佛是來的，也許很快就會消失。

閉上眼，想睡一會兒，腦中卻浮現一個人的音容笑貌，那般清晰，那般生。

完雍，大哥。

他的臉，他的眸，他的笑，他的影，他的氣度，早已烙印在心底，鐫刻在腦中，怎麽也揮之不去。

睜開眼，我看見他朝我走來，步履沉緩，麵帶微笑，在清灩的春中朝我走來。

我閉了閉眼，懷疑是幻覺，又睜開眼，他已在我跟前，長玉立，著一襲絳紅袍，眉宇澹澹，仿佛春都被他的芒退。

“大哥。”我怔忪半晌，喃喃地道。這一刻，我心中又歡喜又痛恨，矛盾得很。

“三妹。”完雍淡淡一禮，“元妃。”

三妹，元妃，我心中淒笑，是啊，他故意的，他提醒我，這是在金國皇宮，我已是完亮的人，貴為元妃，這個事實無法改變。

羽哥、明哥一側，我吩咐道：“你們去看看有沒有好吃的糕點，拿幾樣過來。”

們去了，殿前廊下隻剩下我和大哥二人，我冷淡道：“大哥來此，有什麽事嗎？”

他不會無緣無故地來，若無完亮的許可，他也不可能隻進後宮地。

“我記得，臨安、汴京的阿眸姑娘開朗活潑、豪爽善良、重重義，而今的三妹……”完雍著庭中幾株樹，眸悠遠得仿佛能夠及汴京、臨安，“蒼白羸弱，悶悶不樂，傷病纏，再也不是我所認識的三妹。”

“我也不想這樣，大哥，這是我的錯嗎？”我難過地問。

“不是你的錯，可是，一蹶不振，或是重新振作，你可以選擇。”他收回目，麵極為鄭重，“你這樣自怨自艾、沉浸在悲苦中，我也會心痛。我不希你就此憂鬱、沉淪下去，三妹，你可以活得更好，可以大聲地哭笑，可以變回原來的你。”

原來，今日他來，是勸我振作，一定是完亮讓他來開解我的。

我淒地問：“你也會心痛嗎？你以為我還能變回以前的我嗎？大哥，若你是我，你可以做到嗎？”

完雍忽然淡淡一笑，眼中卻似有晶瑩的澤，“做得到，隻要想做，就做得到！三妹，事已至此，你必須接、麵對，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我們金國最崇拜猛鷹，隻有無病無痛，才能一輕地翱翔；隻有羽翼滿，才能振翅高飛。”

他這句話，好像別有所指，但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有什麽深意。

“羽翼滿，振翅高飛，三妹，記住大哥的話，你會想明白的。”他眉宇凝，語聲沉重。

“大哥，在汴京發生的點點滴滴，我一直記得。此生此世，即便蒼山負雪，即便永無天日，我也不會忘記那小舟、那煙雨、那意外的一刻。”

他麵一變，容得失了語言。

我知道，他會明白我的意思。我告訴他，我不會忘記我和他經曆過的一切，更不會忘記船艙中的一吻，我將會銘記於心。

完雍揚聲朗朗道：“大哥還有要事在，先行告辭，三妹好好歇著。”

我想住他，卻聽見後有腳步聲，應該是羽哥、明哥回來了。

他點頭一禮，隨即大步流星地離去。

大哥，你今日來，是勸我麵對眼下的形嗎？是勸我開開心心地當完亮的妃子嗎？

這夜，完亮有意拖延時辰，似乎想留宿在此。

他輕握我的肩，“快歇著吧，太醫說你要多休息，不能胡思想。”

我疏淡道：“陛下也回去歇著吧。”

“你睡著了，朕再回去。”

“陛下在這裏，我睡不著的。”

“好，朕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他拍拍我的手背，起離去。寢殿暗下來，我翻過，麵向裏側，想著白日大哥說的話。

做得到，隻要想做，就做得到！三妹，事已至此，你必須接、麵對，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我們金國最崇拜的鷹，隻有無病無痛，才能一輕地翱翔；隻有羽翼滿，才能振翅高飛。

這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大哥不會無緣無故地讓我記住這番話，一定有深意。

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破了腦袋，忽然，靈一閃，我明白了這話的深意——大哥讓我振作，是讓我把子養好；隻有養好子，才能像鷹一樣振翅高飛，飛出金國皇宮，飛出上京城。

一定是這樣的。

那麽，如果我對大哥說，我要逃出去，他一定會幫我。我就知道，大哥不會丟下我不管。

想通之後，我神清氣爽，笑著睡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按時服藥、好吃好睡，希盡快養好子，不再病怏怏的，有氣無力。

每日，我都外出走、散步，因為總是悶在寢殿，神不濟，也會悶出病來。

四月，人間芳菲，鳥語爭鳴，花香盈袖，溶溶的春將整個皇宮妝點得明燦爛。

羽哥說花苑的桃花、杏花都開了，我來到花苑，著枝頭那灼灼的桃花、燦燦的杏花，不向往它們的自由灑與恣意縱。

“元妃，桃花、杏花開得多啊，剪幾枝回去在樽裏，便可無時無刻欣賞花了，好不好？”明哥笑道。

“不必了，想賞花就到花苑來賞。”我不願這無憂無慮的花朵被剪下來、在樽裏，像我一樣被斷了，被困在囚牢一樣的深宮，直至枯萎、凋零。

“那奴婢每日都陪元妃來花苑賞花、散步。”羽哥笑道。

我不願有人圍觀我、打擾我，就來到一比較僻的地方，看一朵朵冰清玉潔的花綴滿花枝，連一片花海；看一朵朵輕紗薄綃似的花搖曳枝頭，旖旎一片紅雲。可惜，這麽豔的花到底脆弱、到底薄命，隻開一季，便萎落泥，任人踐踏。

羽哥道：“元妃，奴婢聽說，以往花苑種不了桃花、杏花的，太宗皇帝命人培植了幾年，這才活下來，每年春風一到，便結苞、開花。”

是啊，北國苦寒，桃花、杏花在燕京以南地域到都是，在上京活、開花實屬難得。

明哥說，附近有個小亭子，可去那裏坐坐，歇會兒。

於是，三人便往小亭子走去。突然，我好像聽見有誰提到葛王，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舉眸四。終於，我看見了不遠的桃花樹下站著兩個子和幾個宮人，正在說話。花枝橫斜，桃花遮掩，們很難發現我；再者，我站的地方比較僻，也有心藏，本不會被人發現。

看清楚了，是大貴妃和耶律修容。們正在說什麽帝姬、葛王，我起了好奇心，輕手輕腳地走近幾步，側耳聆聽。

“姐姐，那令福帝姬都死了幾年，為什麽咱們這位葛王還對念念不忘？”耶律修容疑地問，“早前聽聞葛王與王妃深甚篤，沒想到葛王是一個多之人，惦記先帝的昭容這麽多年。”

“你有所不知，此事要從十一年前說起。”大貴妃以知者的口吻回憶道，“令福帝姬隨宋廢主和宗室來到上京，年方十歲，在浣院長大。二十一歲那年，被浣院的看守人發現的貌，便獻給先帝。咱們這位葛王十七歲，氣方剛，也許早就見過令福帝姬，對一見傾心。令福帝姬侍奉先帝一載，不幸染病，葛王奏請先帝，讓回浣院養病。先帝許是瞧出這二人有私，不讓令福帝姬出宮養病。”

“後來呢？”

“先帝惱怒令福帝姬心係葛王，就變著法子地折磨，前後不到四年，就過世了。”

“那葛王豈不是傷心死了？”耶律修容長長一歎，“令福帝姬都死了六七年，竟然還牽掛著。姐姐，聽聞昨日是令福帝姬的死祭，葛王一大早就出城去了，興許是拜祭。”

“我也聽說了，每年的昨日，葛王都會出城。”大貴妃緩緩一笑，“還有一事更巧合，宮裏頭的元妃和當年的令福帝姬眉目間有兩分神似，因此，我保證，葛王和元妃不僅僅是結義兄妹這麽簡單。”

“真的？”耶律修容驚詫極了，“倘若葛王對元妃有，姐姐覺得葛王真心喜歡元妃，還是將元妃當做令福帝姬的替？”

大貴妃冷哼一聲，“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耶律修容尋思道：“陛下也知道葛王和令福帝姬這段私吧，不知陛下是否知道葛王對元妃……”

大貴妃立即阻止，“陛下的事，不可擅自議論，小心禍從口出。”

腦中嗡嗡作響，我幾乎無力支撐，所幸羽哥和明哥扶著我，帶我離開。

是這樣的嗎？大哥，你告訴我，真的是這樣的嗎？你本不喜歡我，你喜歡的是那個國破家亡、在靖康之變中遭難的令福帝姬，我隻是令福帝姬的替，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