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還說，這件事發生在中，並沒有傳到朝堂，因為父皇止宮人再談論此事。我知道，如此嚴，意在保護我，不至於毀了我的名節與清譽。

之後，宋帝更加疼我，好像要彌補我所的委屈，但凡我有什麽要求，他都會應允。對於我的安全，他更是重視，不僅增派侍衛在沁殿保護我，若我外出，懷瑾、懷瑜不能離開我半步。倘若我有什麽損傷，們就要罰。

我仍舊在資善堂讀書，忙碌，充實，從老師的講授中學到了不有用的學識。

如此過了一個月，宋帝再次題考，對我的表現頗為滿意。

十一月，北風呼嘯，萬木凋零，花苑不複盎然的翠與繽紛的花事，唯有蒼勁的枯枝在寒風中瑟瑟搖曳，滿目蕭瑟，一片肅殺。臨安湖多水多，冬日尤其冷，好在寢殿裏供著炭火，不至於寒如冰窖。

宋帝命宮人給我裁製二十襲冬、四件輕裘、四件鬥篷，還有各種過冬之，應有盡有，不讓我凍，羨煞多妃嬪。

這日，天不早，我從資善堂匆匆趕回來，雙手放在火盆上烘著，懷瑜一陣風似地奔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公主，大事不妙了……”

“出了什麽事？”懷瑾又驚又急，“你先緩緩氣。”

“奴婢聽王公公手下的一個小公公說……”懷瑜咽了一口氣，驚駭得麵緋紅，“金國來使，說金國皇帝要和我們大宋和親……”

“和親？”懷瑾驚道，水靈的眸子睜得大大的，“宮中就隻有咱們公主，若是和親……不對，幾年前，陛下還封了兩個宗室為公主，還有幾個郡主，不一定是公主……”

“此事當真？”我聲不地問，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

“當真，那小公公在前伺候，和別的公公私自說起這事，奴婢無意中聽見的。”懷瑜所說的應該不會錯，前伺候的公公聽到的事更不會假。

完亮為什麽派使臣來大宋要求和親？難道是聽聞大宋皇帝認了一個義、冊封為沁寧公主？難道他知道“沁寧”這封號的深意，知道沁寧公主就是我？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本沒有在那場大火中喪生、逃出金國？

越想越害怕，越想心越，那些塵封的屈辱、痛楚乍然翻湧上來，充塞在心間，攪著我的五髒六腑，痛、恨、懼迅速糾在一起，彌漫開來，再一次折磨我。

原以為早已忘記那段不堪的回憶，原以為此生此世再也不會聽到、想到“完亮”這三個字，原以為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牽扯，卻不料，我躲得這麽遠，他仍然窮追不舍，仍然不放過我。

完亮，你非要趕盡殺絕嗎？

懷瑾憂心忡忡地問：“公主，這可怎麽是好？”

懷瑜略歪著頭，尋思道：“陛下這麽喜歡公主，必定不會讓公主和親，再者，陛下一向憎恨金人，一定不會應允金國皇帝的請求。”

懷瑾發現我的異樣，扶著我，關切地問：“公主，您怎麽了？您為什麽抖得這麽厲害？”

我無法克製四肢的抖，無法冷靜，無法不懼怕，聲吩咐道：“懷瑜，去資善堂看看皇兄在不在，若他還在宮中，請他速速前來。”

懷瑜立即去了，懷瑾扶我坐下來，倒了一杯茶，“公主，喝杯熱茶吧。”

我頷首，就著的手飲了一大口，然而，這熱茶還是無法驅除從腳底蔓延而上的寒氣。寒冷直抵心間，冰著我的肺腑，我冷得瑟瑟發抖，無力自控。

懷瑾擔憂地看著我，勸道：“公主別怕，金國再霸道、強橫，陛下不應允，金國皇帝也沒轍。公主放心，陛下不會讓公主到金國苦的。”

是啊，我怕什麽？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權無勢的黃丫頭，不再是任人欺淩、宰割的子，如今，我有大宋皇帝的喜歡與疼惜，有整個大宋當靠山，我本無須害怕。即便完亮要沁寧公主和親，還要看宋帝應允與否。

冷靜了一些，頭腦也清晰了，我再喝了一杯熱茶。

不久，趙璦匆匆趕來，我讓懷瑾、懷瑜到外麵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二哥，金國來使，說要和我宋和親，是真的嗎？”我拽著他的手腕，他亦一臉凝重，憂深重。

“確有此事。”他嗓音低沉，仿佛凝結著濃鬱的憂愁，“今日早上，金國使臣在大殿上傳達金國皇帝的意思，說金宋兩國修好，為兩國友好邦計，兩國和親，以示誠意。金國使臣還說，金國皇帝非沁寧公主不娶。若得沁寧公主，必以後位屬之。”

果然是完亮的意思！

完亮果然猜到我就是沁寧公主！

心跳再次加劇，剛剛冷靜下來的緒再次高漲，我無法不激，無法不心驚跳。

趙璦扶著我的肩，安道：“別擔心，父皇不會應允的。”

我迷惘地看他，他沉穩的聲音似有令人心安的力量，“父皇一向痛恨、憎惡金賊，怎麽會讓你嫁給金賊？再者，父皇這般喜歡你、疼惜你，也不舍得讓你嫁那麽遠。”

“可是，金賊一向強橫霸道，父皇不應允，金賊會善罷甘休嗎？”我擔憂地問。

“此事的確難辦，不過你也不必憂心，父皇會理的。”他這麽勸我，自己卻眉頭鎖。

“奴婢參見陛下。”殿外傳來懷瑾、懷瑜叩拜的聲音。

趙璦和我立即迎接聖駕，宋帝踏大殿，頗為意外地看了二哥一眼。他頭戴金冠，著玄帝王袍服，袍子上以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飛龍，龍首昂揚，利爪鋒利，直撲出來。

他坐在首座上，我連忙吩咐宮人奉茶，趙璦謹慎地問：“父皇可是從書房過來？”

宋帝頷首，麵頗沉，“和幾個大臣商議要事。”

我哭喪著臉，趙璦看看我，又問：“可是金國來使所提和親一事？”

宋帝靜靜地看我，雙目似有倦，“瀾兒，你已聽說和親一事？”

我心慌意，淒楚地問：“父皇要將兒臣嫁往金國嗎？”

他怔忪地瞧著我，眼神似深似淺，別有深意，眸卻越來越遠，遠得我和二哥都追不上，遠到了遙遙的天際，遠到了許多年以前……

這樣的神，這樣的眸，我看不懂，他為什麽發愣？

趙璦與我麵麵相覷，卻又不敢出聲驚擾。

好一會兒，宋帝才回過神，“別擔心，你是朕最疼的公主，朕不會讓你嫁給金國皇帝。”

我點頭，好似心中的一塊大石緩緩落下。

“父皇，金國皇帝為什麽突然遣使來求親？而且還指定皇妹和親，這太不可思議了。”趙璦眉眉峰如刀，刀鋒般鋒利，“兒臣聽聞，金國皇帝完亮弒兄篡位，是殘暴不仁的臣賊子，此次突然要和我宋和親，會不會有什麽謀詭計？”

“完亮弒君，篡位後以鐵手段控製皇宮和上京，不久殺了很多宗室子弟，殘暴之名早已傳遍天下。”宋帝的雙目迫出凜然之氣，“無論他有什麽謀詭計，如此暴君，朕絕不會將瀾兒嫁給他！”

“完亮會善罷甘休嗎？”趙璦擔憂道，“那個金使那不思揚言，完亮有十二分的誠意求娶皇妹，以金國後位和兩國友好邦為聘禮；若我們婉拒和親，那便是我們藐視金國，宋金兩國便不友好。兒臣擔心，完亮不會善罷甘休。”

“即便兵戎相見，朕也不會犧牲瀾兒的終幸福！”宋帝斷然道，恨得咬牙切齒，“那不思當著眾文武大臣的麵，轉述完亮的話：若朕不應允和親，便是大宋之過，金國鐵蹄便渡過長江，直臨安！”

心頭大震，似五雷轟頂一般，我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地握著拳頭。

完亮，果真是趕盡殺絕的地府閻羅！

趙璦恍然大悟，“如此看來，完亮求娶皇妹隻怕是托辭，發兵南伐、侵我大宋才是真正的目的。”他怒哼，玉朗的麵龐頓生千萬豪氣，“完亮欺人太甚，父皇，兒臣願先士卒、效力軍中，抵金兵！”

宋帝麵稍霽，頗為安，“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此事日後再議。瀾兒，你不必擔心，家國政事，朕自會理。”

我勉強地微笑，“謝父皇。”

翌日，老師講授後，我正要回沁殿，趙璦對我說，金國使臣要求見見我這個沁寧公主，說這是金國皇帝的旨意，好讓隨行的畫師畫下沁寧公主的傾世貌。

宋帝一口回絕，嚴肅道：大宋公主金枝玉葉，養在深宮，容貌、風姿豈能輕易讓人窺見？

這個要求，本就十分無禮，是對大宋與沁寧公主的侮辱。

不過，宋帝決定明晚設宴，在紫宸殿宴請金國使臣，以示友好。

完亮命畫師隨行，畫下沁寧公主的畫像，此事頗為蹊蹺。

難道他還無法確定我是沁寧公主？

若真如此，那便好了，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二哥囑咐我，這些日子最好不要出宮，省得橫生枝節。眼下風聲鶴唳，金人就在臨安城，我怎會在這節骨眼上出宮？

既然宋帝設宴款待金國使臣，那麽，我便去瞧瞧，那金國使臣是怎樣的。

國宴這晚，夜籠罩了整個皇宮，寒風從朱紅的宮牆、殿宇的瓦頂刮過，呼呼有聲，肆人間。懷瑾、懷瑜找來一套侍袍，在們的安排下，一個小公公帶我進紫宸殿。

殿上燈火明亮，仿如白晝，宴席上金玉流，竹管弦悠揚悅耳，舞姬婀娜舞袖飄飛。

宮眷並無出席，隻有宗親、重臣作陪，趙璦便在其中，百無聊賴地看著歌舞。

左列前四席是金國使臣，在一堆宋人中，穿金人服飾的他們尤其紮眼。他們豪爽地飲酒吃，不像宋人那般拘束、持禮，不時地向大宋君臣敬酒，賓主盡歡。

為首的那個使臣應該就是那不思，我不認識；他的下席此時並無在座，不知道是誰，其他二人，我也不認識。在金國的那一年多，我困在金宮，並不認識多朝中大臣，自然也不認識這幾個使臣。

其實，也隻是來瞧一眼，求個心安罷了。

正打算悄悄地退出大殿，卻傳來侍的通稟聲：“太後駕到——”

宋帝麵微沉，起迎接，宋臣和金國使臣也跟著站起。我弓著子、低著頭，以眼角餘著皇太後穩健地踏大殿，步履如風。冠上綴滿了珠玉釵鈿，深青袍隆重而端莊，可見心妝扮過，特意出席此次國宴。

宮人立即搬來宴案，放在宋帝右側，待一切就緒，揮手讓眾人坐下來，臉龐浮起一抹燦爛的微笑，揚聲道：“坐吧，都坐吧。哀家聽聞今晚宴請尊貴的遠客，便來湊湊熱鬧。”

“太後尊貴，今晚得見太後，下臣之幸。”那不思以金禮行了一禮。

“客氣了。”皇太後端起酒杯，舒朗道，“哀家敬各位遠客一杯。”

各自飲下，歌舞繼續。

看得出來，對於的突然出現，宋帝並不歡喜，雖然他淡淡的麵瞧不出毫緒。

這些日子，皇太後幽居慈寧殿，沒有踏出殿門半步，像是與世隔絕一般，今晚怎麽突然駕臨紫宸殿？有什麽目的？

這個老太婆做任何事都不會無的放矢，前來國宴，必定有的打算。

於是，我繼續待著，靜靜候著。

金國使臣一一向皇太後敬過酒，側首對宋帝笑道：“哀家聽聞，金使想見見沁寧公主，陛下不允，可有此事？”

宋帝眉心一蹙，又立即展眉，“母後，確有此事。男授不親，我大宋公主金枝玉葉、尊貴無比，怎能讓外人窺視？”

那不思笑道：“陛下此言不差，不過下臣欽慕沁寧公主傾世容貌，才想見一見，並無不敬之意，還陛下、太後明鑒。我大金國陛下聽聞貴國沁寧公主瓊姿玉骨、如天仙，這才著下臣將公主的貌畫下來，好讓我國陛下一睹公主貌。”

皇太後笑道：“這也算不得什麽不敬。數年來，宋金兩國友好，再無兵事，金國遣使求親，我大宋自當為社稷、臣民思慮，極力促這樁良緣。沁寧公主貌如花，早已傳揚天下，貴國皇帝思慕公主，也屬人之常。贈他們一幅公主畫像讓他們帶回去，也在理之中，也顯得我大宋襟若海。”

那不思哈哈一笑，“太後此言甚好，甚好。”

“此事朕自有決斷，母後不必費心。”宋帝的臉上沒有一暖意，轉向金國使臣時，卻含了一點笑意，“那不思，今晚的酒佳肴、歌舞竹，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陛下盛款待，下臣激在心。”那不思彎一禮。

“好！今晚就盡興地喝，不醉不歸！”宋帝舉杯，一飲而盡，擱下酒樽時，展眉一笑，“對了，那不思不遠千裏來到臨安，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朕備了一份薄禮，已遣人送至大人下榻的館府，還請大人笑納。”

“哦？敢問陛下，是什麽厚禮？”那不思興致地問。

“宴後回去，你就知道了，朕保證，大人不會失。”宋帝越發神地笑道。

“那下臣就先謝過陛下賞賜。”那不思笑嗬嗬道。

君臣融洽，賓主相敬，和樂融融。

宋帝不理皇太後，獨自飲宴，時有臣工上前敬酒，才略略展。

我恨恨地盯著，心中似有微火焚燒。難怪忽然駕臨紫宸殿，原來是要將我嫁往金國，一來修好宋金兩國邦，二來將我這個禍害“逐出”皇宮，如此算是巧妙地料理了我。

然而，的兒子很清楚的盤算，一口回絕了。

這般恨我，極力置我於死地，由此可知，恨毒了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