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睡著了,許是晝夜趕路太累了。
醒來時,我看見完雍坐在床邊,頭靠著牆,睡得很沉。
屋外寂靜無聲,隻有明晃晃的日映了一地的明。
我靜靜地看他,他鼻息勻長,睡容沉靜,纖長的眼睫像是蝶翅停留於他的眼睛,高的鼻梁宛若心雕琢的玉石,的雙出,冷的下布滿了短小的青須,黝黑的臉孔完如鑄、鬼斧神工,有別於二哥玉般溫潤的俊,是一種剛、冷峻的俊。
這張臉,這男子,是十二年來午夜夢回的夢魘與心痛。
上蒼給我們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我們圓夢,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我不再是當初的我。
被困金宮七年多,傷痕累累,心俱疲,千瘡百孔,我已不再完整,一顆破碎的心還能承多?我已經沒有力氣去,隻想回家,什麽都不想,無憂無慮。
然而,如何割舍這份煎熬十二載、苦盡終於甘來的?
大哥,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辦?
我不由自主地手,他的臉,卻又回手。
完雍似有覺,醒了,展眉笑起來,“三妹。”
“我想到外麵走走。”我下床,有意避開他人至深的目。
“我正有此意。”
他牽著我的手,往外走去,理所當然似的,沒有一一毫的猶豫。
我沒有掙開。
日頭西斜,晴燦的籠在上暖洋洋的;午後的風吹在上分外涼爽,鄉野的林木碧樹發出“沙沙”的響聲,尤顯得寧靜祥和。走在樹蔭下,舉目四野,眼前的一切仿若世外桃源,沒有明爭暗鬥、謀算計、痛徹心扉,隻有相的兩個人。
如此平靜的時刻,能維持多久?
一棵參天大樹枯死,壯的樹幹橫臥,完雍扶我坐在樹幹上,涼風吹過臉頰,鬢發紛。
曾經,很向往這樣的時刻,無人打擾的寧謐鄉野,和喜歡的人攜手漫步,無聲勝過有聲,如此便是一生。
如今,這一幕真真切切地發生了,卻恍然如夢,有一種恍如隔世的覺。
萬籟俱靜,隻有風的聲音,隻有風過樹梢的聲音。
我用心地這一刻,期盼了多年的一幕如願以償所帶來的覺——心中甜,更多的卻是無力。
是的,我很累。
無須轉頭,我亦知道,他一直在看我。也許他瞧得出來,我並非那麽開心。
完雍沉聲問:“三妹,在想什麽?”
我搖頭,“你聽到風的聲音嗎?”
“風的聲音?”他訝異。
“風有聲音,呼呼聲,沙沙聲,嗚嗚聲,也可以得到。”
“如何得到?”
“這樣。”我張開雙手,風從指過,“我到了,風千變萬化、來去無蹤,令人無從捉,卻自由自在,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他出一隻手,“來去無蹤,自由自在,倘若可以,我也想像風一樣,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我轉頭看他,他明白我的意思嗎?
完雍握住我的右手,目略略一沉,“風是風,人是人,隻怕我這輩子無法像風那般瀟灑。三妹,你在想什麽,告訴我,可好?”
如若我坦誠相告,他會放手嗎?
“在想,風……”
“那不如聽我說。”他將我的雙手攏住,嗓音沉朗,“這些年,我放棄過、放手過,我懦弱無能,讓你吃了這麽多苦,了這麽多折磨……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無論我如何補償,都無法彌補……三妹,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但我無法原諒自己,就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補償你,為自己犯下的錯贖罪……”
“不是你的錯,不要這麽說……”
“是我的錯!是我懦弱無能!”他悔恨道,“你在上京宮中,我無力救你;你在中都宮中,我亦無力救你;你逃出上京,在中都郊外,我應該帶你走;在臨安,我更應該帶你遠走高飛……一次又一次,你可知我多麽痛恨自己?我讓你等我,給我一些時日,可是,一等就是這麽多年……是我害了你,罪魁禍首是我!”
痛徹心扉,悔恨噬心,令人容。
從來不知,他竟然這麽想。
可是,大哥,這不能怪你,隻能怪上蒼弄人。
完雍自嘲地冷笑,語聲微,“虧我還是宗室子弟,竟無本事救你逃出生天。三妹,若我不是那麽無能,若我有魄力一些,若我有點能耐,你就不會被囚這麽多年。”
大哥,不是你沒有本事,不是你無能,而是完亮太殘暴、太詐。他殺了太祖、太宗等宗室子弟和反對他掌政的重臣,縱然你想有所作為,也無人幫你、助你一臂之力;你隻能避開他的鋒芒,隻能暗中培植勢力、等待良機,隻能在他的監視下安分守己。大哥,我明白你的苦楚與心意,你不必恨自己。
他墨染的瞳孔被水淹沒,“這麽多年,我一事無、碌碌無為,我這樣的人,也許你早就……”
心中悲酸,我道:“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我從未怪過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我怎能不怪自己?”他萬分誠懇,語聲悲,“三妹,上蒼見憐,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就當我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
“你忍心此生你我不再相見嗎?你忍心嗎?”
不忍心。
但我沒說出口,隻是凝視呆呆地看他,心揪一團。
完雍的眼角微欣喜,“我知道你不忍心,是不是?”
不知如何回答,我選擇了沉默。
翌日早間,飯後,完雍帶我在附近轉轉。
北國秋早,紅豔的朝慢慢變一金黃的火球,長空湛藍,水洗似的一塵不染。萬丈芒將整個鄉野妝點得仿若明璀璨的仙境,晨風習習,涼得骨,空氣清新而冷冽,枝葉上、草叢裏的珠晶瑩剔,映出點點金芒。
前方有一片野花,五彩繽紛,在涼風中搖曳。
置花叢,好像自己也變了一朵花,在下起舞。
回眸去,但見他一眨不眨地看我,癡了一般,眼梢含笑,眸迷離。
臉頰立即燒起來,我默默往前走。不期然的,他跟過來,“三妹,方才我在想,如若你我從此住在這裏,誰也找不到我們,那該多好。”
此距遼很近,距中都也不遠,完亮有心找我,不會找不到。
誰也找不到我們,隻是一個好的願。
“可惜……”完雍沉重地歎氣,“我這是自欺欺人。”
“那便不要做無謂的夢。”
“我也知道,夢總會醒。若要活下去,保護想保護的人,就要變得強大!就要所向無敵!就要為世間手握權柄、至高無上的人!”
心頭微震。
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不會再任人宰割,他要取代完亮,為金國皇權最頂端的那個人,為九五至尊。
他做得到嗎?他想怎麽做?以完亮為榜樣、弒君奪位?
他拉住我的手臂,沉聲問:“隻有如此,我才能保護你。三妹,你明白嗎?”
我頷首。
我怎會不明白?完亮一日在位,就一日不會放過我們,我們就沒有好日子過。那麽,如若想過舒心的日子,完亮就必須死!
這正是我希的!
“若有一日,陛下因我而死,你會不會……”他略有遲疑。
“我恨不得他立刻死在我麵前!”我切齒道。
繼續前行,好像踩到一顆石子,趔趄了一下,完雍及時扶住我,我才沒有摔跤。
他順勢攬住我,四目凝定,目錯,氣息漸漸急促。
點點金芒落進他的眼中,似亮,似火花,灼人的眼。
他收雙臂,不再遲疑,吻我。
輕輕地,似是試探;我四肢僵,腦中白茫茫一片,他立刻加深了這個吻,溫綿。
進,還是退?推,還是迎?
已是心力瘁,卻無法抗拒他的靠近,心仍然為他悸,魂魄仍然為他。
就順從心的覺吧,就放縱一次吧,了卻多年夙願。
淪陷在他的裏,沉醉在他的熱烈中,心與心相依相偎,魂魄與魂魄深相擁。
良久,完雍鬆開我,雙手捧著我的臉,鼻尖輕我的鼻尖,“三妹,我想盡快娶你為妻。”
“我……”
“我從未介意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們蹉跎了十二年才能在一起,就不要因為那些無謂的事傷神,可好?”
“好。”
他欣喜地笑了,抱我,得我的骨有點痛,好像擔心我會變一縷來去無蹤的風,消失不見。
這個膛令人心安,這個擁抱令人忘卻所有,這個男子令人深深沉陷。
無力自拔。
心,為什麽那麽痛?
半晌,我找回自己,道:“我想去一趟中都。”
完雍驚異地問:“為什麽去中都?”
“我……完亮在南京,睿兒應該還在中都,我想帶睿兒走。”
“皇太後、皇後和太子隨陛下去了南京,我想,睿兒應該也會隨行。”
“當真?”
他點頭。
也是,完亮那麽寵睿兒,怎麽會將年僅五歲的兒子留在中都?徒單太後、徒單皇後和太子隨行去了南京,他更不會讓睿兒獨留中都。
完雍安道:“放心,睿兒不會有事的,總有一日,睿兒會回到你邊。”
這夜,完雍說,明日一早就啟程,前往遼。
月洗高梧,清華如霜,院子仿若籠著一層輕薄的細紗。
坐在階上,我靠著他的肩頭,仰那枚纖巧的下弦月。
幽靜的夜涼如水,他的右臂攬在我腰間,並不覺得冷。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問:“大哥,這些年,你有幾個妻妾?”
“妾侍三人。”
“哦。”我就知道,他沒有續娶。
“怎麽了?”他略略張,攬我。
我正襟危坐,一本正經道:“我乃悍妒之人,大哥若想娶我,就不能有妾室,隻有我一個妻。”
完雍微驚,詫異地看我,顯然沒想到我有這樣的要求。
靜默片刻,他為難道:“其他人倒還好,迅兒……我不好遣走。他的父親李石對我有恩,我不能無緣無故地遣走迅兒。再者,若我想大事,就不能得罪李石,李石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的大哥永遠這般誠實,有什麽便說什麽,不會敷衍,也不會欺瞞。
“既然李石對你這麽重要,你為什麽不將他的兒扶正?”我生氣地轉過頭。
“我想娶的子,是你。”他扳過我的,鄭重得幾乎發誓了,“我保證,你是妻,迅兒是妾,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假若李石不甘心他的兒當妾,不讓你娶我呢?或者他非要他的兒當妻,你怎麽辦?”
“放心,我不會讓步,不會讓你委屈。”完雍展眉道,“滿意了?”
我撲哧一笑,“我說笑的,你還當真了呢。”
他撓我的,“好呀,你拿我尋開心,看我不罰你!”
我站起,奔回寢房。他追來,我無躲藏,隻好跳上床,他長臂一,拽住我的袖……笑鬧間,不知怎麽回事,我躺在了床上,他在我上,目膠著,像被吸住似的。
齒相纏,炙熱如火;氣息錯,脈疾行。
子發燙,再一次迷。
我不自地環上他的腰,完雍的舌落在我的頸間,吻過鎖骨。
他不再是日間的完雍,臉孔繃,目迷離,纏火的黑眸隻出一條細,專注於男之間的。子著火了一般,我難耐地扭著,好像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那種心融、心、靈魂相依的纏綿覺,隻有大哥能給我,讓我想要更多的與。
卻有一道聲音告訴我:不!不行!
縱然我與大哥再無障礙,縱然他不介意,我也不能和他結合。
正想推拒,完雍好像覺到我的心意,慢慢坐起,火熱減退,念消失。
我亦坐起,拉好袍。
“三妹,我會等到親的那夜。”他攏住我雙手,似乎擔心我胡思想,“你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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