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是個兩層閣樓，裴宵心不在焉走在回廊裏，腳步像灌了鉛一般。

“夫君！”

忽而，樓下小院裏傳來清脆的聲。

薑妤站在木槿樹下，衝他笑瞇瞇地招手。

風一起，一襲鵝黃袂飄飄，四周落英繽紛，好像仙子一般。

果然還是適合明豔地活著，像那種鑽地、躲追兵的日子不適合。

本是天上月，何必拉深淵？

裴宵突然就下定了決心。

他趴在欄桿上也衝招手，朗然一笑，“你做什麽呢？”

他被這世道得不過氣，但隻要一見到薑妤，疲倦之一掃而空。

白飄飄，憑欄而立，如高高在上的神佛。

薑妤頂著紅撲撲的臉仰，指了指花籃裏的花瓣，又指了指裴宵上。

裴宵才發現自己肩頭落了一片枯葉。

薑妤大概是讓他趕辦完公事，回去沐浴。

裴宵挲著樹葉，長睫低垂，掩下心中緒。

“快回去吧，天涼了。”

他低磁的聲音徐徐落下。

薑妤乖巧地點了點頭，“皇上賞了膳！我還特意要了一道你喜歡吃的鬆子魚哦！早點回來，不然飯菜冷了。”

裴宵張了張，眼眶有些酸，“別等我了，你先吃。”

薑妤知道他公務繁忙，有些失地鼓著雙頰。

裴宵忍俊不，“好啦，一會兒我給你挑魚刺。”

鬆子魚不僅他喜歡吃，薑妤也喜歡。

但是懶懶的，裴宵料定是想等他幫忙挑魚刺呢。

薑妤窘迫地吐了吐舌頭，“那你早點回來嘛！”

“你先回，我看著你。”裴宵溫地哄著，碎落滿眼星辰。

薑妤不好再耽擱他的時間，揮了揮手，離開了。

裴宵目送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搖曳的宮燈在上鍍了一層華。

幸而，走到盡頭，他還可以目送走向有的地方。

直到著的背影消失，裴宵轉而往線昏暗的西偏殿去。

終究，他和不是一路人。

一人逐而去，一人注定赴黑暗。

走到西偏殿拐角，裴宵腳步微頓。

他從來不怕死的，可怎麽突然就不想赴死了呢？

他這麽個無親無故的人，竟然也會留這人間煙火了嗎。

裴宵立在門口沉良久，問周公公：“可以給我一盤鬆子魚嗎？”

“這……”

“不會耽擱太久。”裴宵朝周公公拱了拱手。

周公公已經很久沒見不可一世的裴大人這般向誰彎腰了。

周公公最終點了點頭，命人送了一盤鬆子魚來。

裴宵站在房簷下，默不作聲挑著魚刺。

這樣的他，廓青和了很多。

周公公幾不可聞歎了口氣，“大人放心，皇上對大人終有君臣意，裴夫人以後會過得順心如意的。

“我知道。”裴宵點了點頭，手中的筷子一頓，“周公公，我想知道皇上到底看出我什麽破綻了？”

裴宵對裴家嫡子了解甚深，從他決定取代裴家嫡子那一刻，他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裴宵自問沒有什麽地方出馬腳。

可皇上定然三年前就察覺了他份的蹊蹺，才會選他來當這把刀，方便拿。

三年前，皇上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周公公看了眼裴宵。

他的確偽裝得很完，從容貌到生活習，可是……

“真正的裴家嫡子是個浪子，他的目不會隻停留在一個人上。”

“這樣啊。”裴宵認命地點了點頭，“好吧。”

他輸得心服口服。

“多謝公公。”裴宵將挑好魚刺的鬆子魚遞給了周公公，“麻煩公公趁熱給我夫人送去，免得肚子。”

他管得了這一頓，那下一頓呢？

周公公暗自搖頭，比了個請的手勢，“前麵路黑，雜家送大人一程。”

兩人已經到了西偏殿。

裴宵接過護衛手中的刀。

銀閃現，迷了裴宵的眼。

他最後對著周公公微微頷首，“一會兒西偏殿的事，勞煩公公慢點兒跟我夫人說，膽子小，別嚇著。”

周公公躬，“裴大人放心。”

裴宵沒有再回應，孤步大殿，反鎖住了殿門……

周公公被隔在門外，心裏不是滋味，歎了口氣，去給薑妤送魚了。

薑妤正在禪房外的水井洗花瓣，見著周公公，揮了揮手，“公公，我給你帶了姑蘇的大閘蟹，一會兒給你送來。”

周公公也是姑蘇人，和薑妤是老相識了。

周公公言又止，有些話他卻不能多說。

他將鬆子魚遞給了薑妤，“夫人，裴大人讓雜家把魚送來，讓夫人好生吃飯，別等他。”

薑妤看了眼那魚，刺都挑幹淨了，一看就是裴宵的傑作。

薑妤掩輕笑，“這傻子！鬆子魚是留給他的呀。”

薑妤擔心他不好，又吃了假死藥，今日特意問過慧覺大師該怎麽補。

慧覺說讓他多吃魚蝦補充營養，薑妤才大著膽子找廚要了道鬆子魚還有鮮蝦等等。

薑妤把魚放回了禪房裏，“我等夫君回來再吃，周公公，我夫君應該快回來了吧？”

“嗯……”周公公眸晃了晃，話鋒一轉，“裴夫人懷了孕不宜接冷水，怎麽蹲井邊啊？”

“我把花瓣洗幹淨，一會兒夫君沐浴要用，去去晦氣。”薑妤仰頭看周公公，笑意澄澈。

年夫妻這般心意相通，讓周公公有些恍惚，恍然間就想起三年前。

那一年冬，年對宮中的一切尚且生疏，每次上朝都拉著自家小媳婦兒。

他家小媳婦兒就在金鑾殿外的木槿花樹下等著，每次都會給周公公帶姑蘇的小點心。

周公公是皇帝邊的人，給他送禮的人不，可他還未曾收過這般特別的禮。

薑妤也並無所求，每次都問他，“公公，我家夫君在朝堂上張嗎？”

“公公，我家夫君有沒有皇上斥責啊？”

“公公，我家夫君有沒有被同僚欺負？”

……

不厭其煩，每天都問這三個問題。

周公公一邊在樹下吃著點心，一邊點點頭，“都好，你夫君一切都好。”

小姑娘會傲然挑起下，滿眼崇拜道：“我就知道！我家夫君以後必大！”

周公公便附和道：“是是是！皇上很喜歡你夫君呢。”

“我也喜歡。”小姑娘紅著臉，吐了吐舌頭。

可周公公又想起，尚且青的年常在朝堂上被訓斥，常被同僚排，甚至也會被人故意找茬辱。

那時，年總把他拉到暗，窘迫道：“周公公別把朝堂上的事跟我夫人說，要問，你就說我一切都好就行了！”

“我夫人話很多，免得回府又嘰嘰喳喳追問個不停。”年明明滿口厭棄，可周公公怎麽聽出了幾分樂在其中？

周公公在深宮一輩子，很久沒見過這般有意思的小夫妻了。

年夫妻的誼，總是讓人羨豔。

可從那個時候起，周公公就已經知道年走的是一條不歸路，年夫妻終會走到兩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