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試場,新搭起的高大氈帳里,從穹頂的側面篩進來,提供了足夠的照明。
桌上攤著幾張容相同的紙箋,名為“造強水法”。
這是宋應星離京北來時,從徐啟抄來的手跡。
不論歷史上的清王朝統治者如何忽視科技力量,明帝國晚期時,因徐啟等人開眼看世界的智者自覺,而在多項科學發現與實驗上,保持與西方世界的同步,是客觀事實。
其中,就包括掌握制造無機酸的技。
“強水”,即硝酸。
不拒西學的徐啟,結合華夏前人的知識積累,記錄下制造硝酸這種重要的無機酸的詳細步驟。
而有了荷蘭人從達維亞走海路轉賣過來的鯨魚油,就能提煉出硝化甘油,那是初中化學知識里,做炸藥的原料。
此刻,鄭海珠先讓幾個識字的松江生,將《造強水法》里的料配伍等,說給雖是文盲、但富有實踐經驗的匠人們聽。
自己,則指著木桶里的鯨魚油,對張名世和宋應星正警示道:“鯨魚油本,和脂一樣,能點燈,最多著火,不會像咱的火藥那樣炸。但是如果按照徐翰林所記的方子,用硝石和綠礬油提煉出強水,再與鯨魚油煉制硝化油,你們一定要試試,它是否不必像火藥那樣點火,也會炸。”
鄭海珠雖是淺理論的巨人、手能力的矮子,不知手榴彈怎麼做出來,但硝化甘油極不穩定,諾貝爾做炸藥的過程中出過好幾次事故,還是記得的。
張名世卻詫異道:“還有這種事?”
鄭海珠想了想,給他舉例子:“怎麼沒有?白磷在日頭里一曬,就起火。還有娃娃們玩的摔炮,也不必點燃引子,撞得狠一些,它就能炸。”
一旁宋應星倒把鄭海珠的話聽進去了。
見得越多,越是謹慎,或者說,越懂敬畏。
為這個時代頂尖科學家的宋應星,對于鄭夫人所說的比黑火藥裝瓷瓶里威力更大硝化油手雷,充滿了探索的興趣,卻也曉得預設一份戒心,那手雷萬莫還沒扔出去,就將自己人給炸了。
宋應星遂道:“夫人放心,我們一定小心。若得了夫人說的硝化油,試金石銅鐵木,看它會不會腐蝕容,此一也;其二,晃擊打,看它會不會無引藥也炸。”
鄭海珠點頭:“倘使真的如此兇險,先生試試,是否涂抹于棉布上,或吸附與砂土中,再裝鐵彈里,會安妥些。”
“好,宋某記下了。”
待信王朱由檢跟著張儀學完騎回來,鄭海珠又讓宋應星聽朱由檢說了一通駱駝炮架的“玄機”。
宋應星在魯王府時就和太子朱由校相過一陣,對長于木工的朱由校印象頗佳,現下見了能在駝峰上架穩并轉一定角度的木架子,又聽年親王朱由檢侃侃而談,更是驚喜。
高中進士哪里就是天下讀書人第一等面的事了?手藝人哪里就是三百六十行的末流了?
堂堂太子和親王,龍脈所出,貴不可言,都這般喜歡手藝活。
宋應星,這位當初還對王朝遴選人才的八取士制度頻發牢的讀書人,數年來,從崇明到兗州,從京師到塞外,不斷用自己推崇的格、開神,解決農桑、開礦、修造等活中的各種難題,直至如今進到戍守國門、強軍敵的領域,宋應星早就甩了郁郁不得志的心緒,覺得自己的命途,不知強過多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的腐儒。
朱由檢本也想看宋應星他們研發“魚油手雷”,他的鄭師傅卻生怕年郎一個手,親自下場琢磨硝化甘油,萬一哪個瞬間沒看住,得出大事。
鄭海珠遂以“萬歲爺發過話、冬至節前要趕到京師”為由,催著朱由檢回大寧城關,再與馬家夫婦學一陣騎,親王儀仗就要起駕往喜峰口走了。
這日,兩隊人馬在軍堡與滿桂等人作別,朱由檢與張儀母,由錦衛們護送往東,去大寧城,鄭海珠則帶上荷卓,由保鏢和滿桂派出的十來個兵,往北,去察哈爾。
夏月里,大明遣往察哈爾的信使,請林丹汗派人至外喀爾喀蒙古的捕魚兒海(后世貝加爾湖)一帶,尋找哥薩克的蹤跡,遞話給俄羅斯的沙皇,大明愿在北疆一重鎮,以及林丹汗王城的南疆,常設兩市鎮,供明、蒙、俄三國商賈易,稅銀分別由大明和林丹汗收取。
言明若要詳談此事,沙俄應派遣勛貴或重臣,至察哈爾,與林丹汗和大明的皇家使者接洽。
這個時期,俄羅斯剛剛結束部割據狀態不久,迎來統一的王朝——羅曼諾夫王朝。
只是,羅曼諾夫王朝最著名的彼得大帝和葉卡捷琳娜大帝,都要幾十甚至一百多年后,才登上沙皇的寶座。
眼下的沙皇,是王朝第一任沙皇:米哈伊爾。
但這個上位時只有十六歲的年,很像歷史上的天啟帝朱由校,不過是朝中勛貴們擺布的傀儡。
只是,實際替米哈伊爾執掌權柄的,并非東方帝國故事里的文臣或太監,而是米哈伊爾的親爹:貴族領袖、“大牧首”菲拉列特。
菲拉列特有著鐵腕的政外政策,正為逐漸將沙皇勢力擴展到莫斯科以外的地區、并且收服了東邊的哥薩克人,而沾沾自喜。
目下,喜訊又多了一樁,數年前就聯絡過的東方帝國,竟然真的拋出橄欖枝,愿意互市。并且首次商談的地點,放在莫斯科政權好的蒙古人的地盤。
菲拉列特自然分外重視,從全俄縉紳中,選定了本就準備結為姻親的多爾戈盧基大公,出人談判。
最終,大公的特級侍從,擁有公爵頭銜的阿列克謝,領命東來。
察汗浩特的南邊,有條河,蒙語作“錫伯高勒”,因兩岸水草茂,林丹汗在此建了一座行宮,逐漸發展出方圓十里的草原市鎮。
明、蒙、俄三國商談的地點,就放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