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酸得舌尖發，梁遲徽只喝了一口，放下了。

何桑坐在化妝臺，調亮了鏡燈，小心翼翼說，“顧江海在追查供貨商的下落，一直沒結果。”

梁遲徽神淡淡，“老三自己不警惕，上鉤容易，掙難。”

擰開眉筆，輕輕描畫，“二哥，你在商場人脈廣，幫一幫三哥，行嗎？”

男人從鏡子看著，驀地發笑，“三哥？”

“我和他沒緣分。”何桑眼眶發紅，“他在調查廣和集團，我父親何晉平的死不是意外，是慘遭謀害。”

梁遲徽目停在臉上，眼波幽邃，鋒芒，像淬了劇毒的利刃。

直搗皮囊之下的最深。

“他查一次，出事一次，倘若為了我，葬送了前程，賠上他后半生的榮譽、清白和自由，我面對不了他。”何桑不由自主握了筆桿，額頭是汗，眼里是淚，“外省地下錢莊的老板是梁董，保險柜里有趙太太口中的‘贓款’，而且梁董想要嫁禍你，我勸過三哥，梁董既然是地下錢莊的老板，大概率也是廣和集團真正的幕后，在阻止他查，再查下去，他會遭大禍的。”

梁遲徽瞇起眼，“嫁禍我？”

何桑無辜又認真，“財務室的辦公桌擺了你的打火機。”

男人深沉至極，那枚打火機是他忽略了，百一疏，并非試探，“你認得我的打火機？”

“我認得。”

“你和老三不懷疑錢莊是我的？”

何桑表現得沒有一丁點懷疑他，“正常人會曝自己的錢莊嗎？即使35.98%的利率不違法，但地下錢莊終究是邊緣化的生意。”

梁遲徽沒有說話。

“梁董不惜挑撥親兒子斗，得三哥自難保，沒力調查廣和集團。”何桑啜泣著捂住臉，啜泣了好半晌，哽咽開口，“我質寒，很難懷孕，他以為瞞住我了，其實我復查過，他不擅長撒謊，他騙我是他的問題，誰也不會相信他有問題，二哥你會相信嗎？”

梁遲徽后仰，倚著沙發背，心不在焉地把玩腕表，“不是什麼大病，治得好。”

“紀伯母容得下我治嗎？一心要長孫，同意三哥娶我，這是唯一的條件。”何桑紙巾，紙盒空了，手背抹了一下，“紀伯母沒有姚姨的好脾氣，不諒我，如果知道我懷孕困難，我哪有好日子過？興許鬧得滿城風雨，外人會揣測我什麼？三哥沒面，我更沒臉呆在冀省了。”

梁遲徽審視了良久，走到化妝臺，掏出方帕。

何桑本能躲閃，又意識到不妥，強迫自己一不。

“哭什麼。”男人細細拭眼角的淚痕，“雖然流言可畏，總有不介意流言的人，比如我。”

抬起頭，梁遲徽拿著方帕在鼻尖蹭了蹭。

“手疼嗎。”

何桑不明所以，“什麼？”

男人彎腰，與同一高度，他瞳孔黑白分明，烏漆的眼底投映出。

“你拳頭攥得太了，指甲割手心不疼嗎？”

何桑一僵。

辨不明他的緒，是喜是怒，是信是不信，只依稀他含著淺淺的笑意，松開手帕，帕子順理章落手中。

“這樣抗拒，那你自己。”

梁遲徽轉過，推門離開。

那迫消失，何桑脊背一瞬彎曲，癱在椅子上。

清楚，這番“傾訴衷腸”的分量遠遠不夠。

可梁遲徽不是普通人，他的城府九曲回環，要多高深有多高深，所有人在他這里本做不到無懈可擊。

他愿意照單全收，已經是突破了。

這世上，讓梁遲徽心甘愿裝傻的人，太了。

......

何桑前半場沒什麼戲份，中場休息時，特意去了一趟觀眾席。

姚文姬在第三排中間的區域，和一名年歲相仿的貴婦人一起喝茶。

梁延章住院，照樣是珠寶氣春風滿面，不像紀席蘭一副崩潰憔悴的模樣，故意不打扮，在床榻前哭哭啼啼。

梁氏董事局現在是熱鍋上的螞蟻，梁延章閉門謝客，梁璟又從政，與商場不來往，梁紀深更不方便和梁氏高管私下接，需要紀席蘭出面，沒有公開離婚，對外仍舊是梁夫人。

然而搞得一塌糊涂，中午布置完病房，梁延章還沒院，董事和高管紛紛聚集在走廊，目的是見梁延章一面。萬一況不佳，及時立囑，確定新任的董事長，企業改朝換代，部格局也有大變，下屬押寶繼承人，押贏了，一步登天，押輸了，打冷宮。

董事們據梁延章“彌留之際”的態度，準備站隊了。

按道理，紀席蘭要穩定軍心，保證梁氏市場的正常運作，和梁延章的心腹談，有條不紊地封鎖消息，澄清病的謠言，卻在董事面前上演了一出夫妻深生死相隨的戲碼，哭得人心惶惶。

姚文姬早預料到紀席蘭會出丑，沒有不風的墻，一傳十，十傳百，權貴圈得知那麼愚蠢，那麼不堪大用，連帶梁延章也被嘲笑，娶的夫人一房不如一房。

紀席蘭好面子，罵，譏諷，比砍一刀還難。

姚文姬在暗瞧好戲，等梁延章氣個半死，再去醫院接手大局。

冒險換一回藥，一箭三雕。

梁遲徽去一樓的休息室理急公務了，何桑到觀眾席，他剛好理完畢過來。

“老二。”姚文姬招呼他，“鄒太太，你小時候抱過你呢，喊鄒姨。”

梁遲徽禮數周到，“鄒姨。”

“長這麼高了，多俊吶。”鄒太太是南方口音，很細膩悅耳，“你一歲那年我給你換過尿布呢，你好能尿的，尿一大灘，布全了，滴滴答答的，小屁泡得又紅又腫。”

姚文姬笑，“你還記得啊。”

“記得的。”鄒太太贊不絕口，“渾白白，吃的力氣可大了，叼著不撒喲，我估計這小子有出息，他太執著的，果然長大是人中龍——”

描述得太生，何桑沒忍住笑，別開頭。

梁遲徽深吸氣，一言不發。

鄒太太發現何桑在，“這位是未來的三公子夫人吧？”

姚文姬剝了一顆蒜香花生，“小何是話劇院出名的大青，你今天才見？”

貴婦人端詳著何桑，“我和丈夫定居外省八年了，八年前話劇院的臺柱子是林敏，那姑娘演技也湛，的《四世同堂》上座率很火的，可惜香消玉殞了。我在外省倒是聽過何桑，把大流氓胡大發砸植人了？”

何桑抿，不知回答什麼。

“胡大發罪有應得，去寺廟里欺負小何，要是我啊，砸死他。”姚文姬遞給何桑剝好的花生。

婉拒，“姚姨，我不吃花生。”

姚文姬又遞給梁遲徽，梁遲徽也拒絕，“不吃蒜味的。”

“油味吃嗎？”

“不吃。”梁遲徽俯，掀開何桑的邊，腳后跟了一塊紗布，“怎麼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