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一場寒氣下來，已經降下小雪。

越是天寒，各酒肆里就越是生意紅火。宋廷機從得月香的雅間里出來，看了看外面守著的跑堂，從腰包里拿出幾個錢，遞過去。

跑堂笑容滿面地接了，里說著一串吉利話，殷勤地為他開路，引他下樓去。此間是京中名肆，來這里飲酒的，大多都是些份面的人，不乏朝中吏。他們見到宋廷機，無不笑臉相迎，熱地打招呼，上前見禮。

宋廷機一路走過來，臉上帶著淡笑，心中頗有些滿足之。

——“……崇寧侯王承業在揚州不知檢點，已經留下了不把柄，單扯出哪一個來，都能讓他狠狠在一個跟頭。這些，都是證據確鑿的，至于高陵侯嚴祺那邊，就全仰仗宋郎了。我家主人說了，這兩人，哪怕只扳倒了一個，都不得宋郎的好。主人說，宋郎做書郎，著實屈才了。高陵侯下來之后，那史中丞的位子就空了出來，宋郎祖父當年也曾做過史中丞，論家世，非宋郎莫屬。”

想著這些話，宋廷機便覺得渾充滿了一氣力，連腰桿也直了幾分。

用不了多久了。心里一個聲音道。

宋廷機堆起笑容，向一個階比他高的人行禮，說著熨帖的話，目送那人一臉醉意地離開。

待得自己當上了史中丞，這個人，以及那些平日里看不起他的所有人，都會反過來對他笑臉相迎，對他點頭哈腰。

宋廷機深吸一口氣。酒菜的香味混合香爐里各香丸的味道，濃郁而浮華。

他走出門去，即有仆人迎上來，向宋廷機道:“主人，回府了麼？”

宋廷機了沉黑的夜空，道:“去高陵侯府。”

仆人訝然，忙應下，服侍他上了馬車。

*

容氏在家中，正要帶著玉如睡下，忽而聽仆人說宋廷機來訪，不由詫異。

“這大晚上的，這宋廷機登門做甚？”陳氏訝道。

容氏皺了皺眉，讓人將宋廷機帶到堂上，自己將玉如給母，穿好服走出去。

宋廷機站在堂上，上穿著嶄新而厚實的裘袍，看著頗是面。

見容氏出來，他上前一禮，道:“見過容夫人。”

“宋公子。”容氏道，“不知深夜到訪敝舍，所為何事？”

宋廷機笑了笑，將一只食盒捧上前，放在案上。

“在下今日與友人到玉樓觀賞雪，忽而想起來，夫人甚是喜歡那觀中的杏花糕。”宋廷機道，“于是在下就讓觀中道姑現做了一份，給夫人送過來。”

容氏訝然，看著那紙包，上面的確是著玉樓觀的小畫。

當年嚴祺進京之后，雖然與容氏分別，卻一直舒心不斷。有一回，容氏瞞著家里，道京中來看嚴祺。嚴祺高興不已，帶著將京中名勝逛了個遍，其中，就有玉樓觀。

看了看那杏花糕，目微。

那是容氏第一次京，似乎也就是在那玉樓觀里，第一次見到了宋廷機。

原本，容氏以為宋廷機到這里來，是揚州那邊出了什麼要的事，不想，竟是為了送這個。

“原來如此。”容氏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道，“多謝公子。”

宋廷機笑了笑，道:“當下東西送到了，還請夫人慢用，在下告辭。”

說罷，他向容氏再度一禮。

容氏忙還禮。

宋廷機的目在容氏臉上停留片刻，轉而去。

夜風寒冷，宋廷機一路出了高陵侯府，卻覺得上仍然燥熱，酒氣一點也沒有散。

坐上馬車的時候，他著遠高樓上垂下的花燈，思緒回到了多年前的玉樓觀。人裹著狐裘站在雪中，回眸的剎那，笑靨如花。

那一眼，仿若萬年。

可惜，再見之時，已經是嚴祺的人，而他縱然出世家，卻也只能屈居人下，要靠著嚴祺這等不學無的暴發紈绔還提攜。

宋廷機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清醒一些。

快了。心里的聲音安道，快了……

*

揚州雖然地南方，但冬天來臨之時，也是冷得很。

這種冷，與長安大不一樣。屋子里明明生了火，卻仍然覺得暖不手腳，不出太的日子，就算穿得再多，那寒氣也像鉆骨頭一般，教人難。

嚴祺頂著養病的名頭賦閑在家，外面又著實寒冷，日日閉門不出。這些日子，發福，臉變得圓了好些。

平日里，他除了督促督促嚴楷看書習字，最經常做的事，便是到馬廄里去照顧馬匹。

這是他近來發掘的好，或者說，是他重拾的好。

就在容昉從梅岑山回來后不久，馬廄里的一匹母馬誕下了小馬。這匹母馬，是容昉親自從馬市里挑的，甚是喜歡。生產的當日，他聞得仆人來報，即刻到馬廄里去看。當時，母馬有些難產，嘶不已，這靜也把正在睡覺的嚴祺吵醒。他披來看過之后，勸容昉派人去請醫來，為母馬接生。醫來到之后，沒多久，就將小馬順利接生出來。

那小馬是一只四蹄踏雪的青花，頗得嚴祺喜歡，從這之后，他就日日到馬廄里去，親自給母馬喂草料，照看小馬。

“岳父忘了？在我小時候，我家中一匹公馬與岳父府上母馬配種，也是生下了一只青花。”嚴祺道，“我和靜嫻喜歡得，每日當寶一般照看它，弄得上又臭又臟。岳父和我父親還發了好大一頓火，跟我們二人說，若再往馬廄里跑，就將那小馬賣了。”

容昉一愣，神茫然。

林氏卻在一旁笑道:“確有此事，原來你還記得。那匹小馬長大之后，靜嫻還不舍得讓它拉車，與我等吵鬧。后來出了一場馬瘟，那小馬死了，你們二人還抱頭大哭一場。”

嚴祺笑道:“也不能怪靜嫻。小婿時就喜歡馬，喜歡到馬廄去，靜嫻是看我喜歡才跟著去的。我父親不讓我到馬廄里去，但有在，我父親便不好罵我。”

容昉和林氏都笑起來。

嚴祺給小馬喂了料，仆人打來熱水，給他洗手。嚴祺一邊洗著，一邊往四周看了看，道:“怎不見漪如？莫不是又出去了？”

“今日貨棧中新到一批瓷，非要去看。”容昉道，“我讓老田帶去了，晌午就回來。”